小城的霓虹灯一直不肯让夜晚入眠。
如果不抬起头,你可能会忽略那天的月光。如果不抬头,或许那个拾荒的少年会走进某一条黑色巷子里渐渐被夜色隐没,即使霓虹闪烁,也照不出他瘦小的身影。如果是白天,也许,谁也不会注意,他走向人海,如一滴水,瞬间没了踪影。
他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偶尔有几个年轻的*郎,高跟鞋的得的得的响声打破这宁静的夜,或许还有几个拉风的少年,用奔驰的摩托车在空阔的街道上发泄着旺盛的荷尔蒙。这属于另一个群体,与他无关。在另一夜晚,也许他燃烧着劣质的烟圈,勾勒一些属于他虚无的,微笑的梦。
他习惯俯视着走路,眼神投向路的两边,那些从夜晚里穿过的妩媚*郎无他无关,那些年轻人的荷尔蒙,在飞驰的摩托上,嘟嘟的声响也只是让他惶恐的抬抬头,然后继续寻找那些被城市丢弃的东西。
这是夜晚,或者凌晨。雨刚刚停歇,在绿化带的灌木丛上留下些许的雨珠,圆润,晶莹。
我并非故意看见他。坐在豆浆店里等待食物上来的间隙,我只是偶然的抬头,看见了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庞。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或许刚才下雨的缘故,在这个江南多雨的季节,他没有去找个可以遮遮雨水的地方,他只是在不停的寻找一些城市里丢弃的东西。他的头发有点凌乱,许是刚才下雨的时候,他一只手抓着袋子,一只手偶尔的去擦拭头上滴滴嗒嗒的雨水。
他穿着拖鞋,提提踏踏的走动,站在垃圾桶前,用一只手翻动里面的东西,路灯恰好映射在他前倾的躯体上。上衣是一件皱在一起的看不出颜色的衬衫,在衣服的左角有一道撕裂的口子,如果有一阵风,我们可以看见他年轻的脊背,昏黄的,如这路灯的颜色。
他们或许都是这样,裤管永远是卷起来,一高一低,是习惯,还是一种命运,我们无从得知。
他专注的在垃圾箱里翻动,寻找一些我们所丢弃的东西,身后高跟鞋的得的得的声响向他走近。他的听觉很敏感,显然,此时他的头低得更低,或许此刻他有一些羞涩,还或许内心里涌起一些,与尊严,与青春有关的东西。
他拎起放在脚边的塑料袋,向前方走去,也许前方会有另一个垃圾桶,他俯视着行走,眼光在路的两边搜索。
他可能不知道,在江南,此刻,有另一个人一直在注视着他。
明月照亮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而,别人,又给予你什么,我的少年。
他离开了我的视野,我想今夜我是不会再遇见他了,或许这个江南的城市里,很久我都不会再遇见他,或许很久的某一天我会再次遇见他,他还用俯视的身影在一个夜晚寻找与他相关的东西,那些夜色里,妩媚的女子,拉风的少年还是与他无关。
从豆浆店里出来,晚风轻轻的吹,点上一根烟,明明灭灭的烟火,在空气里燃烧,如一段生命明明暗暗。我轻轻的摇,轻轻的走,我想哼一首欢畅的歌,即使无中生有的曲,我只是想表达,活着是多么美好,可以随手丢弃我们愿意丢弃的,我们都忘记了,有些东西我们本不想丢失,但在不经意之间,我们还是丢失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这个夜晚,属于江南的,小桥流水的夜晚,我还会遇见他,那个叫做拾荒的少年。
小区对面是一幢正准备拆迁的房屋,围起了不高的一堵墙,凌乱的墙面上是人们抛弃的各种杂物。夜晚的月亮,在雨后,更显得茭白,与昏黄的街灯交织。我看见了那个少年,站在墙下,盯着围墙上一个空的塑料瓶子。那个瓶子或许是一个孩子,也或许是一个路人,也或许这个路人的年龄和这个少年相仿,随手抛向空中,恰巧落在这堵围墙上,稍微的跳跃几下,然后就停在围墙上。
我以为他会轻轻的掂起双脚,伸出手将那个瓶子瞬间归为己有。又或者站在墙下,随手拿起一跟棍子,轻轻一拔,瓶子就会在他的脚下滚动,然后用一只脚稳住,顺便捡起放在手里黑色的袋子里。
可是,我的少年,他看着瓶子,向后退出几步,把袋子放在地上,眼神瞄了瞄围墙上的瓶子,助跑,腾空跳跃,一只手在腾空的过程中稳稳的拈住瓶子,轻轻落在地上。
瞬间,我看见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月光照着城市的街道,瓶子上面的几滴水珠在月光珠下映射着少年的眼眸,纯净,知足,含着俏皮的微笑。
少年低下身把瓶子放在黑色的袋子里,起身看到我,惶恐,有点不知所措的拎起袋子,转身,带着羞涩的步伐快速离去。
请原谅我,我的少年。我不是有意惊扰你那纯净俏皮的眼神,我只是,在你的笑容里“颤栗”。也请原谅我无法再用其他的词语来修饰这个时候的心情,我只是觉得,他所拾起的东西,正是这个城市所丢失的东西。
我的少年,你让我记住了一些东西,纯净的眼神,俏皮的微笑,如一只小兽,自己和自己玩耍。
月光继续照在江南的城市里,整条街道洁净,有许多的垃圾桶,不同颜色的垃圾桶,在月光里映射。我们不停的将一些丢弃的东西放在城市的垃圾桶里,然后另一群少年,又将他们轻轻的拾起。
我的少年,许多年后,也许他会穿着西服,用峥亮的皮鞋走着的得的得的步伐,也开始丢失一些东西,也许那个月光下的街道还能够让他继续拾起一些东西。
-全文完-
▷ 进入遥牧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