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梦。
梦见家乡的雨季与烈日,父亲佝偻的身影在晨曦、薄暮、雨雾里若隐若现;梦见日落的黄昏,母亲捆着围裙,向通往城市的乡村公路遥望,那是我每次归家必经的地方。父亲佝偻的身影与母亲遥望的目光,和着屋顶淡蓝的炊烟,一路跋涉而来,抵达我的梦乡。
梦醒后,心情颤抖成一支温暖而疼痛的乡恋歌舞,在深夜伴着灵魂孤寂地喧闹,再也无法入眠。
已是凌晨一点,夜很深。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伫立窗口,凝视老家的方向,母亲遥望的目光,漫过雨帘,穿透着我的心魂,有些许淡淡的隐痛在胸腔里弥散。
想起前些日子,给老家的母亲去电话,说是周末要回去,母亲高兴得笑语盈盈。整个星期,一直下着雨,回乡的念头便被搁置。昨日,告诉母亲不能回去了,母亲沉默了一会儿,仍旧笑着说:“丫头,工作和孩子要紧,不能回来没有关系,你爸和我的身体都很好,不要担心。”放下电话的那一刻,我还是隐约地感觉到了母亲的失落与寂寥。
老家距离自己所居住的城市并不遥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便可到达。而自己,因为所谓的工作繁忙,却很少回去,即便回去,每次也是来去匆匆。其实,就象《常回家看看》所唱的“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图个平平安安。”我明了,我的父母也一样,每次回家哪怕我只小坐一会儿,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份满足、一份幸福、一份快乐。而我,对于父母这份简单的奢望,我都无法企及、无法给予。我也常常因此而内疚满怀,总觉得自己不该在喧嚣的市井中,将老家忘怀、放逐,不该辜负父母日日夜夜坚守的泪光。
记忆里,每次回家,父母都忙里忙外,弄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笑呵呵地看着我吃,不停地往我的碗里挟菜。边挟还边说:“丫头,多吃点,这些菜啊,都是我和你爸亲手种的,可新鲜了。”吃完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小院里说些闲言碎语,母亲总是问长问短,生怕漏了细节。临走时,父母还塞满一车的东西,千叮万嘱,站在路口,目送着车子消失。每次从车子的反光镜里看着父母佝偻的身影渐渐变小,我的双眼都禁不住阵阵发潮。
总觉得自己不该为自己没有回家看望父母找些许借口与措词。每个烈日或雨季的日子,当我躺在床上闲思散读的时候,也就是父母孤零的身躯在户外田间劳作的时候。这样的日子,父母一直在坚守,坚守到现在,坚守成一辈子。
前些年,为了减少心头的内疚感,为了让父母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把父母接到城里居住,可父亲说住在城里不习惯,总觉得不踏实,少了些什么,住了不到两年,父亲坚持要回到乡下,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除了雨声,一片静寂。心,湿漉漉的,闪烁着温暖也浸润着潮湿。
不知道此时的父母是否和我一样从梦里醒来,遥望着牵挂的方向?抑或,父亲的关节炎又发了,抱膝*吟?或者,母亲的偏头痛突然袭击,疼得母亲不停地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总觉得,有些许声音越过弯弯曲曲的山路,以雨打芭蕉的形式,一滴滴,一声声,翻山越岭的穿过心路,抵达我的心尖。
记得几月前回家。父亲说,有个厂区要搬到老家来,老家可能会被拆迁。我心里暗暗高兴,这下父母可以回到城里住了,便兴奋地说:“这是好事呀,能赔偿一大笔占地费和房屋拆迁费。”父亲却幽幽地叹息:“有啥好,守了一辈子,还落不了根,哪天去了,还得火化。”我的心针刺一样疼痛,眼里闪烁着些许晶莹。临走时,母亲塞给我两双手工缝制的拖鞋,反复地叮嘱我一定要记得穿。离开老家时,看着父母佝偻的身子和苍老的容颜,我泪意涟涟,把车开到无人的公路上,放肆地大哭。回到家里,再听《懂你》和《我的老父亲》总是泪流满面。
雨,一直下一直下。
一场秋雨一层寒,夜风袭来,冷意满怀。脚上穿着母亲缝制的拖鞋,心绪温暖而疼痛。其实,像这样的拖鞋家里还有很多,记忆里母亲每年都会帮我缝制。我不知道母亲用多少个夜晚才能缝制一双鞋子,但我知道她一针一线地将她的岁月都缝补在了我们的身上。
站在窗口,遥望老家的方向,竟有几许悲凉,人生短短几个秋,不知道年老多病的双亲还能挨过几个秋天?还能经受几场秋雨?还能抵挡几抹秋寒?
想起许多年前,读欧阳修的《秋声赋》,那时年少无知,只想背诵几行漂亮的词句,何曾真正了解秋声之悲。今夜,雨声从四窗来叩,屋子一片零落的秋意,灯光如雨,愁亦如雨,纷纷落在心坎上,潮湿着我的双眸,掩盖着寂然的泪水。
秋灯渐黯,雨声不绝,空阶长滴,终夜吟哦着不堪一听的浓愁。
明朝,我将穿过弯弯的乡村公路,抵达满是父母气息的老屋,与双亲一起经受家乡那场秋雨疼痛的洗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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