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提着把铲子满坡上找槐树苗。昨天她已经找回四棵，四棵填了四个树坑；今天她要再找三棵就够了。可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爸爸从坡下向她走来，她小小的心一下子揪起来。

半个月前，小妮放学回家，觉得院子里空荡荡地少了什么，低头看到那七个树坑，才明白院里那七棵碗口粗的槐花树不见了。从她懂事起，爸妈就告诉她，七棵槐花树是在她出生的那个春天栽上的。她长，它们也长，等到她上大学时，它们会换成钱，给她交学费。小妮多喜爱它们啊，每天看着它们向蓝天伸展，小妮就觉得自己的明天有莫大的奔头！可它们怎么不见了呢？

她急忙去问妈妈。妈妈说：“奶奶拿药又没有钱了，你爸回来把树卖了。”

奶奶得了很重的病，住医院快两个星期了，爸爸天天在那儿陪着。上个星期天，小妮跟妈妈去看奶奶，奶奶抓着小妮的手直流泪，可嘴唇蠕动着就是说不出话来。为了治奶奶的病，家里能卖的几乎全卖了，院里那七棵槐花树就显得格外的　扎眼。现在，它们也被卖了，小妮那个可怕的预感又来了：接下来就轮到自己了——随时，随地，爸爸都有可能走过来对她说：小妮，没钱了，咱不上学了。

小妮觉得每一天都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她恨不得让老师把以后十几年的课堂内容都一下子倾进她脑子里去。

五天前，爸爸带奶奶回家了。当天晚上，小妮被爸爸呜呜的哭声惊醒。小妮起床，见瘦得走了形的爸爸哭着打自己的脸，骂自己无能骂自己不孝。赶来很多邻居，在哭，或者忙些什么。小妮吓得哇一下也哭开了。

奶奶下了土的第二天早上，小妮挎上书包，却不敢拉开屋门。她猜着爸爸就堵在门外，等着对她说：没钱了，咱不上学了。是妈妈过来催她，拍她的屋门，喊：“小妮，起床上学呀！”她才半信半疑地出了屋门。她看见爸爸了，但爸爸什么也没说，爸爸蹲在树坑边上闷闷地吸烟。就在那一瞬间，小妮觉得自己赢得了一点儿时间：她要找回七棵小槐树苗，把那七个空空的树坑补上，只要有树在长，心里就有了某个指望。

昨天栽下那四棵小树苗时，爸爸不在家，爸爸到了很晚才回来。今天放了学，小妮抓紧拿上铲子到坡上来，她要赶在爸爸说‘咱不上学了’之前把一份儿指望补齐整。可爸爸却这么快找上坡来了，爸爸一定是来对自己说抱歉的：小妮，咱不上学了，都怪爸爸没钱。

“小妮——”爸爸大声喊。

小妮咬紧了嘴唇不吭声。

爸爸来到她身边，问：“找够了吗？”

“还差一棵。”小妮不敢看爸爸的脸，爸爸的下一句可能就是‘不上学了’。

一直到他们抱着三棵小槐树苗回家，一直到他们共同把三棵小槐树苗补进三个树坑，爸爸都没有说上学的事。爸爸给七棵小树苗一一的浇上了水，才歇下来。爸爸说：“小妮，能不能答应爸爸一件事？”

小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爸爸说：“今天晚上，我就要坐上车跟人外出打工了，你在家能不能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

小妮惊异地抬起头看爸爸，爸爸的脸上全是慈爱的笑容。小妮使劲地点了点头。

爸爸又说：“逢‘七’，要陪妈妈给奶奶烧纸。”

小妮又使劲点了点头。

爸爸又说：“爸爸一定会挣到钱的，供小妮上中学上大学！”

小妮的眼泪开始往下掉。爸爸用粗糙的大手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不知道是对那七棵小树苗还是对小妮，说：“小树，快快长吧！”

爸爸的手就像一台神奇的能量机器，呼呼地给小妮输送着能量。小妮更紧地向爸爸靠了靠，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2010年9月10日郑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