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日,是亿万中小学生告别漫长难熬的暑假,背着书包高高兴兴进学报名的日子,也是每个学生家长极其兴奋的一天。可是这一天对张奋老师来说,就是看着宝贝女儿面对地狱的日子,因为他辛辛苦苦养育了孩子12年后,如一道彩虹划过苍穹,如一场梦幻,希望成了美丽的泡影。
今年上学期的小学毕业会考,张奋老师的独生女儿张争以学校全级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选拔到全县第一流的国家示范中学——县一中,一个暑假,全家人都生活在幸福之中。同事们同学们都叫老张请客,可低调的老张说,一个小学毕业生,用不着张扬,等以后考上名牌大学,不会少了大家的。
好不容易熬过了60天暑假,终于盼到开学了,全家都很开心,张老师对女儿说:“张争,我今年又是班主任,报名很忙,第一天开学你妈妈小买部的生意也走不开,干脆还是你自己先去把名报了,等两天,我忙过了,再去请你们老师吃顿饭,交流一下感情,你班主任都是我以前的同学,我早跟他们打了招呼,他们会关照你的,你就放心地去吧。”张争说:“爸爸,我都12岁了,自己能够独立做些事了,你们放心,我一个人去报名,没事的。”张争换了妈妈从超市给她选的一套新衣服,背起新书包,给爸爸妈妈做了个拜拜后自己进学去了。
张老师正忙碌得不可开交时,手机响起了,一接才知道是县一中的老师打来的,他是张争的现在老师,说是女儿张争头痛,叫他马上去接人。他心急如焚,马上安排了眼下的事,叫辆出租车去了女儿刚报名的学校。
9月5日,我和十多个年轻老师一起,乘车一个多小时,然后下车,冒雨踩着泥泞村道,走进了农家四合院,见到了戴着黑边眼镜面色憔悴的张奋老师。在鞭炮声和哀乐声混杂的旧石头院坝里,听着张老师痛苦的回忆。
张老师看见女儿头痛,但想到自己还在忙开学工作,于是赶快搀扶着她回到家门前,找到一家平时交往密切的个体诊所,那医生摸了一下张争的前额说:“有点感冒,没有大碍,我先开点治头痛的药回去赶快吃。”
张争吃了药不见好转,便独自用热帕子敷疼痛难忍的额头。中午,张老师吃了学校集体准备的盒饭后,抽空打了个电话,可没有人接。他感到问题严重了,便急忙回家看望生病的女儿。他看见女儿软软地歪躺在沙发上,额头上贴着湿毛巾,他叫着女儿的名字,她没有应答,只是痛苦地呻吟着:“哎哟,爸爸也,痛哦,痛死人哦,受不了哦。“张老师听了,心都碎了,简直是撕心裂肺,泪水夺眶而出。他拿掉还有些微热的毛巾,扶起她有气无力的身子,背起来旋即上了街。心里喊不停地骂着那该死的个体医生。他在街口向好几辆出租车招手,可一看他背着危急病人,大多没有停车,有的停下来看了一眼就开走了。正在他等得心烦意乱时,与他同校的于老师路过,了解事态后马上不顾一切地强制拦了一辆空座出租车,父女二人才很快进了县医院。
医生很生气地指责家长说:“你知不知道,女孩患的是急性脑膜炎,有生命危险,你怎么不早些送来。”
张争进了重病观察室,除医护人员以外的任何人包括家长都不许进入。张奋老师与女儿一窗之隔,不知里面情况如何,十分难受。一个医生出来说:“你们都等在这里没有必要,只留一个人,还是回去一个准备准备,有什么事通知你们。”张老师不解地问:“我们还准备什么?”医生不好明说:“只说比如钱啦什么的。”张老师回到学校跟领导说明了情况,正在交接工作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张争病危,叫亲人到医院见最后一面。”
还好,通过抢救,第一次病危解除了。但医生说,从生命体征来看,病人十分危险,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能够医好的希望渺茫。为了稳妥起见,张老师一家的亲戚朋友都劝他们尽快将病人转到大医院。于是他们马上办了转院手续,用医院的救护车将张争送进入市。说来很糟糕,联系市中心医院,说病床满了,不能再收治病人。他们无奈之下只好转入与无论技术还是设备同中心医院都无法相比的二流医院。看起来,医生们还是在尽全力抢救张争,但几十个小时后病情不见好转。这两天里,患者处于高度昏迷状态。
张奋老师远在广州的妹妹知道了小侄女的病情后,找了一个脑外科专家,也是一位博士生导师,国家一级教授,他从收到的有关资料分析,张争不应该是急性脑膜炎,而应该是颅内出血,需要立即做手术,还有挽救生命的可能,错过了最后期限,就没有救了。他还说,如果院方需要的话,他可以立即坐飞机赶到,尽快做开颅手术。可征求院方的意见,被拒绝了,理由是病人是脑膜炎,无需脑外科医生参与,即使需要,他们自己联系本地信得过的专家,不需要患者亲属操心。对教授的意见简直就是置若罔闻。
后来,医院实在没有办法医下去了,使尽一切手段都没有一点好转,便到最顶级的医院请来了一位一流医学专家诊断。专家一到就要求马上作了脑部ct检查。他一看ct片说,病人几天前就已经是颅内出血,大脑已经处于死亡状态,病因是脑血管畸形导致出血,医治最好的结果就是植物人。他完全否定了两级医院一直认定的急性脑膜炎。他还说,早就该做个脑部ct检查。这跟广州那位教授说的要尽快做开颅手术的意见不谋而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现在大势已去。张家的一个个亲人围在病床边,大脑一片空白,一会呆呆地看看教授,一会呆呆地看看麻木无知的吊着输液袋的张争,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与无奈。然后,一腔愤怒之火无处发泄。
我们围坐在布满白花翠柏的张争灵堂外的一张大木桌边,静静地倾听张奋老师的哭诉。我们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让他冷静地面对失去爱女的现实,无法减轻他突如其来的悲伤,更无法让他及其亲人浇熄对医疗机构人为失误的怒火。几天工夫就花了几万元,到头来还是一个人财两空的结果,真是有苦无处诉。
我们在离开张家大院,回到秋雨绵绵的阴霾苍穹下,看见梯田里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沉甸甸的稻谷,都有一股股难言的心酸与痛楚。
几天来,我一直在思考:到底是谁埋葬了张争象鲜花一样的幼小生命?又有谁才能斩断这支“罪恶的黑手”!(20100909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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