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凉的夜里,各家各户的室内灯光灼灼。
我似木雕一般伫立在门口,忍受着风婆婆的蹂躏,款款深情地注视着过往的人群。有三两个熟人走过去打招呼了,我只抿嘴浅笑一下,并不作答。彼此习惯了这种礼貌的模式,倒也不必多解释什么。
前面的水果摊位陆续收完,人们的吆喝声也渐有渐无。只一会功夫,人们便稀疏无几,但街上却整个亮堂起来。又过了不久,一股熏烟的味道扑鼻而来,啊!红嫩的烤羊肉,苦中带甜的啤酒,惹得我的口水几乎要流下来。
我费劲地下咽了一口唾沫,即刻恢复了木雕的状态。仅凭烧烤就想俘虏我吗?这点诱惑算什么?我是没见过,却也不会为之身心相许。我有他,有儿子,有温情的家,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和我的最爱相比呢?又有什么能比得过?
月儿,不知多会已经挂在天边了,星星,轻拂着我恬淡的脸庞。树木花草,皆停止了忙碌,连静止不动的高楼大厦,也加入到我等待的行列中。周围,蛙虫鸣叫着,好像故意配合我匀称的呼吸声。也许感动它们的作伴,所以我才这么有耐心。
亲爱的,村外一片漆黑,可知我有多么担心?中午拉玉米回来,你没顾得吃饭,就被东头的大哥叫走帮忙,我眼里的疼惜你察觉到了么?一连半个月,你的感冒都没有好彻底,加之脚扭伤了,这样不消的身体我怎么舍得你再劳累呢?
你不是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我们娘俩生命不灭的希望。劳动的凄苦已经压迫的你奄奄一息了,不愿再凑热闹,雪上加霜给你的精神套上一层沉重的枷锁,你干嘛、何苦要硬撑呢?懂事的儿子刚才不肯睡,他做完作业,就爬在被窝一个劲问我你怎么还不回来?
亲爱的,听到我们娘俩不息的呼唤了吗?我们胡乱扒了几口饭,就没有胃口吃了。你不入座,我们坚决不动筷子的,尽管你每次嗔怪,责备,我和孩子还是照旧固守你口中所谓的“坏毛病”。这会,孩子实在困乏至极,就先一步进入梦乡了。
我呢?用碗扣好饭菜,铺平被褥,打来洗脸水,便忠心耿耿站在等待你的位置上。乡下的夜,不到八点,便万籁俱静。偶尔几只猫狗,或是牛羊,也是有气无力叫唤几声。映照房间的,也只有那么丁点,如豆粒大的烛光。
可否明了,木屋,土炕,炊烟,十五瓦的灯泡,这些足够我享受一生?你是路遥平凡中的少安少平,还是润生?你太普通,平庸,但你的怀抱是多么的宽厚踏实?你给我的又岂止是甜蜜和快乐?甜蜜,很卑微渺小的甜蜜,却让我把灵魂给了你;快乐,一文不值的快乐,却让我无偿把青春押给你。
亲爱的,每次和着昏黄的灯光相偎依,你总是语无伦次问我此生嫁你不后悔吗?
你那么小心,热心,那么体贴,细腻,呵护有加,我有什么理由后悔呢?重活抢着干,粗活偷着干,脏活一件不拉,你让我有什么借口找呢?不是我好说话,对你百依百顺,是你的行动让我无可挑剔,是你的不厌其烦和一如既往征服了我的思想。
每去娘家,遇见我青梅竹马的初恋,你会主动递烟问候。我本来不是多么喜欢你,可你的宽容让我把对他的深爱变成深藏,继而你的大度又让我的尴尬和难堪莫名退去。我不得不视你为我人生的中心和重心。
婚后了,我们的一贫如此让居心不良的人见缝插针。你说要是我受够了你带给我的无休止的痛苦,要是我迫切向往“那样”的生活,那么还来得及,你一定放手送我一程。我其实在思忖,我其实在挣扎,可你这么一来,竟让我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
你的爱无形中感化了我,你的爱也及时打消了我想入非非的念头。我不得不收敛起我犹豫不决的心,将坚贞不屈的意志完全倾向于你。有了孩子,你更加的溺宠、纵容我,别这样待我,好吗?刀子嘴豆腐心的我会感激涕零,别敬我一尺,知恩报恩的我会还你一丈。
父母说你爱我爱的晕头转向,亲戚说你娇惯的我上了天,好友说你是妻管严,模范丈夫,孝顺老公,左邻右舍说你没出息,我们的孩子也笑你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为什么你不在意她们的挑拨离间?为什么此刻的你没有了男人的颜面?我的固守换来的是你甘心情愿的付出吗?还是你值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妥协?
昨天下午,买主结算绿豆款,你二话不说就跑去村头的小卖部买了月饼,并让我放下一切事物,先给父母弟妹送去。我说中秋不到呢,那么着急干什么?你说提前吃,待到节日的气氛,另外给父母割点肉,杀只鸡,改善一下伙食。
我笑你多心,多情,多礼数。你说,这辈子给不了我们家人荣华富贵,就量力而行,尽心而为。今天本来计划,你陪我去娘家转悠一圈,而后吊针歇息。固执的你非冒雨拉玉米,按说玉米放置妥当了,你应该安然地躺在床上,听医生的话乖乖养伤。你却痛快地应了东头大哥的请求。
他不明真相,可我能怎么说呢?结婚至今,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我要是阻止,你准会说我小气,且看不起我,我要是放任,又忧心忡忡你的病体。魂不守舍地消磨到夕阳下,你的身影还是无踪。不免抑制住满腹的酸楚,心急如焚地念叨着,但愿菩萨保佑你早点归来。
夜,静谧无边了,人们,也已做着美梦了。亲爱的,你让我难过到何时?你的声音嘶哑了,你的脚青肿了,你那么虚弱,没有十天半月,怎么能够扛得过去?预报说未来三天还是雨,我是不期望咱们的玉米发霉,可我又不想你的病体饱受折磨。
我得好好你伺候你了。回来吧,我等你,你不回来我绝不找周公。我就是这样倔强,无人能改,你也不例外。嘟嘟的车声终于由远而近了。老天,垂怜我吗?他脸上分明没有苦愁,且还带着满足,十二分的满足。我奇怪我能看见他的脸颊,并看透了他的心灵。
我不声不响开了门,他停稳当,然后一纵身跳下车。我扑过去,抱紧他,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了?”他手里提着大小包,满怀爱恋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人家害怕,想你嘛。”我实话实说。
“我这不是在跟前吗?”他笑。“下次不许这么晚!”我捣了他一拳,竭力抑制住自己悲愤的情绪。
“大哥请我在食堂吃饭,说好喝完酒就结束,谁料他城里的亲戚来了,你瞧,我带什么好东西了?”他拉着我,兴高采烈地显摆。
“看清楚了吗?”他将衣服摊在炕边上,唯恐光线不够。“红毛衣,黑喇叭裤,谁的?”我露出诧异的神情。
“大哥的老婆胖,根本穿不进去,嫂子说你是标准身材,不试也肯定合身。在说你一直钟情红色,黑色,这不,就给你拿回来了!”生活撂给他所有的磨难都制不住他这刻的开心和幸福。
“快点穿上,来,我帮你……我老婆保准是天仙。”他急不可耐的,竟然不顾身体的疲乏,替我脱衬衣。
我开心的也想笑,可我笑不出来,却还对着他哭了。
“谁得罪你了,老婆,告诉我?”他是最惧怕我流泪的,我要是泪花滴落,他就六神无主了。
“你幸福吗?”我停止了抽泣。
“当然幸福,我有你啊,我不但是全村最幸福的人,还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边拥着我,边随手抓起枕巾,擦干了我眼角和下巴的泪痕。
“你都忘记了吊针,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焦虑?”换衣服的空,我禁不住发牢骚。
“啊哈,我老婆真漂亮,看看,是不是成仙女了!”他乐颠的抱起我,一连转了几圈。
“都十一点了,别大吵,省得影响孩子。”我不由教训他。“遵命!”他假装正经。
“听我的话,明天绝对要输液。”我倒在他怀里,倍感乐融融。“不去也无大碍,你就是我再好不过的一剂良药。”他不洗刷,就那样和我缠绵在灯下。
多少年了,那微弱的灯光没有走出我的视线,那炕沿下的一幕成了慰藉我精神的食粮。我靠着那片回忆过活,过活到再嫁生女,过活到孩子学业有成。如今,我的满脸沧桑,我的皱纹密麻,我的手青筋可见,我的动作迟缓。哦,我亲爱的你,又是怎样的一副尊容呢?
你会活的很好。你会记住我的话,一心一意疗伤。我们都会开心,幸福,对不对?你当初逼迫我走出去,还说结果好坏你一个人承担。我不能昧着良心,我是忍痛割爱了,可我亲爱的,我亲爱的你,思念你的心却没有因为无情的光阴而停止一刻。
你说我是你的一剂良药,为什么我治好了你的心,却对你的病体爱莫能助?
你让我满天下奔波,为你寻名医,找方子,失去了记忆的我,一扔下你就是漫长的十七年。不求老天捎带你的祈祷和祝福,只希望远方的你无大恙。你不怪罪我,且已经原谅了我,可我怎能够轻易消除这份愧疚呢?
你那么相信我,我那么的忠于你,却被老天肆意打击的天各一方。
又是这样一个秋凉的夜,我亲爱的你,还在大哥家喝酒吗?是否兴冲冲地开着车行驶在半路上?如果是,那么,请你快点,怕冷的我穿好了红毛衣,黑喇叭裤,痴心不改等待你的归来。还有,无论我在不在,门都开着,灯也亮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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