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你莫等(小说)
■ 汤金泉
一
成泓是第一次光顾这种地方。这是1999年7月的事情。美容院、浴足城、按摩中心这类休闲场所仿佛藤萝一样,一夜之间布满了这座城市。
那几天,为了举办个人书法展,成泓忙得屁颠屁颠的。展厅设在市工人文化宫内,作品的装裱、布展,以至发请帖样样都懒不得手脚。临到要开展的前一天晚上,才把这一切工作准备就绪。
从头至尾筛糠似的又检查了一遍,看看再没有什么要办的事了,成泓这才放心地从工人文化宫出来,往家里走去。走到中心百货商厦时,成泓看到一家新开张的美容院,巨大的金字招牌上赫然写着红嘴唇休闲娱乐城,招牌前方,还画着一张猩红的嘴唇,两片嘴唇厚厚的,极其夸张。招牌上的灯管和灯炮闪烁个不停,先是一明一灭,等整个招牌明过灭过之后,所有的灯管和灯炮骤然间都亮了,把那张嘴唇衬托得十分性感,极富感染力和诱惑力,成泓莫明其妙地停住了脚步。
这时,屋里走出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女孩子说,先生,看你很累了,进去休息一会吧?成泓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女孩子伸手在他腰上轻轻地捏了一下,成泓像吃了迷魂药似的,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进去。捶个背吧,小姐随便点,要哪位?那女孩指指厅中沙发上坐着的一大堆小姐说,成泓一望,齐刷刷十多个小姐,一个个都很靓,他不知道挑哪一位,望定一位胸部饱满的小姐说,就她吧。女孩子又努了一下嘴,12号。12号站起身,带着成泓上了楼,楼上有些幽黯,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12号个头高挑,有一副水蛇腰般的身材,上边一件吊马装,下边一件低腰裤,走路时,便可以看到背后上下装之间露出的白晰的皮肤。成泓跟在12号的后面,上到第三楼,拐了两个弯,来到一间被木板隔开的小房子里,成泓仰躺在床上,12号拉上门帘,立在床边给他按了起来。
她先给他按脚,接着按腿,然后慢慢地往上按。第一次按摩,成泓的感觉极爽,那是一种轻飘飘如梦似幻的感觉。她的手很灵巧,按、捏、揉、抻、抠、捶、提,而且是轻重缓急,该轻时轻,该重时重,该缓时缓,该急时急。成泓禁不住訇訇訇地叫唤起来,这是一种很美妙的声音,这种声音只有和老婆做爱时才会有,每次和老婆做爱,成泓都会这样訇訇訇地轻声叫唤。她按到他的胯部时,在两条大腿内侧挤压了几下,他顿感火辣辣的,浑身发热、发酥,那坨肉一下子竖了起来。她离他很近,低着腰,听得见清晰的呼吸声,胸部显得浑圆坚挺,像两座小山峰。成泓按捺不住,一下子把她扳倒,用身子压住她,抽出右手,迅即伸进她的内衣,占领了两座小山峰。随后,那支不安分的手又掉转头向下面推进。她身子颤动了一下,本能地护住下身,并低低地说了声,不!他的手遇到了障碍,试图有所突破,但作了几次努力,均未能达目的,只得后退,把手撤了回来。
成泓重又笔笔直直躺好,望着她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有什么不能的,于娟娟。于娟娟开始给他按上身。
几年了?
什么几年了?
我是说你来这里几年了。
一年多吧。
成泓把目光转向于娟娟那张端庄、秀美的脸,忍不住又问,你怎么要来这里?于娟娟瞥了他一眼,笑话,我怎么不能来这里。再说你也那么看吗?不,不,成泓极力掩饰自己的窘态,我是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还可以干其他的呀,比方比方,比方说比这更好的工作呀。于娟娟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怎么不想,可是没有办法,算了,不谈这个吧。成泓不好追问,凭直觉,他料定于娟娟心里一定有什么难言的隐私,隐私是不能随便对一个人说的。
此时,于娟娟的表情有些复杂。
成泓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翻转身子,任于娟娟细腻的手指马一样在他宽阔的背部骋驰。
二
于娟娟是在这座城市一个普通的家庭里长大的,父亲是民政局的一位一般干部,人比较憨厚,与世无争。母亲曾在一家社区印染厂工作,但不久企业宣布破产,成了下岗职工。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于娟娟没有什么优越感可言,所以读书比较勤奋,初中毕业考上了省城一所有名的旅游学校,两年以后,由学校推荐到一家旅行社工作,但只工作了两年,那家旅行社便因诈骗而关闭,此后于娟娟一直失业在家。
没有了工作,于娟娟呆在家里,整天就只有看电视,看言情小说,她最喜欢看的是台湾辛紫眉的小说,辛紫眉是写言情小说的高手,对情感的体验是很独特的。除此以外,还和一位男同学通过电话。那位男同学是她的中专同学,不仅长得帅,而且口若悬河,颇能博得女同学的欢心。她喜欢他,他对她也用情很专,晚上常一起出去玩,看电影、看录相,然后就学着录相里面的镜头拥抱、接吻。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晚上,看完一场录相,他们一起在夜市摊上宵夜,一人喝了一瓶葡萄酒。很晚了,他邀她到他的寝室坐一坐。也许是葡萄酒的作用,她特别兴奋,跟着去了。一进门就搂作一团,他在她身上乱摸,并且脱光了她的衣裤,她似乎没有多抵抗,就让他得逞了,她有点心甘情愿。
但是就那么一次,再没有过第二次,她不是那么很随便的女孩子。毕业后,他们倒是时常联系,可似乎并没有往感情方面发展的迹象。对那段往事,他没有提过,她也不想再提。
下午,于娟娟坐不住,出去逛街。进一家商场看了半天,只买了一个胸罩。正准备回家,无意中看到一家职业介绍所挤满了人,她被门前花花绿绿的招工盾牌吸引,便凑拢去,在盾牌前仔细看了起来。姑娘,想找份工作吗?一位清脆的女子的声音。于娟娟抬头一看,女子约摸三十岁左右,身材颀长,衣裤挺括,乌黑的短发向一边梳着,不时耷拉下来,女子时不时把头发向旁边一甩,显得很酷,很有气质。
好一点的、工资高一点的工作有吗?于娟娟不禁心动。这些天,她呆在家里闷得慌,想找份适合自己的事做。
短发女子把她拉到一边,低低地对她说,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应该找份好工作。有一家合资企业不知你愿不愿意,工资一个月两千多元,就是……。
好远?要出市区吗?
离市区不远,几个小时就到了。
哦呀,还不远。
远是远了点,不过,你还年轻,应该到外面闯一闯。再说外面挣钱比市区容易得多。好吧,你先考虑考虑。短发女子平静地观察着于娟娟的脸色,她发现于娟娟有那个意思,就说,想去的人多,可惜名额太少了。转身欲走,于娟娟追上去问,我跟家里说一声,什么时候动身?短发女子站住了,转过身来说,来不及了,人都约好了,我们下午就走。于娟娟这才急起来,那我回家拿两件衣服吧。
那,快一点。
好。
于娟娟跑回到家里,清了一袋衣服,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想给父亲打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留下一张纸条:
亲爱的爸妈:
我出去挣钱去了,没有来得及说一声,真是对不起。我都这么大了,应该学会自食其力。我会写信回来的,请不要牵挂,望多保重身体。
娟娟,即日。
三
成泓举办的个人书法展如期在工人文化宫展出。根据安排,展期为三天。六间展厅中全部挂满了书法作品。开展前还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邀请了书画界名家以及市有关领导出席,市委宣传部夏部长还专门讲了话,称赞成泓的这次展出很有意义,是该市文化界的一件大喜事。报社、电视台的记者还进行了现场采访,作了专题报道。
仪式结束后,大家开始观看展出。成泓在前边引路,向人们逐一介绍他的作品。他显得特别高兴,西装革履,头发油光滑亮,神采飞扬。来观看展出的人很多,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专家们对成泓的书法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说他的书法作品笔法老到,功底扎实。字体挥洒自如,外柔内刚,包孕了艺术的精气神。
送走领导和书法界同行以后,成泓给一些观赏者当起了解说员,这些观赏者大抵都是一些学生和书法爱好者,对成泓仰慕之极,成泓像每次下基层作辅导一样,给观赏者们讲起了每一个字幅怎么用笔、怎么结构,具有什么样的特点。成泓讲得眉飞色舞,站在他旁边的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书法艺术也是表现心灵的率真与凝重。重字还未出口,声音便戛然而止。成泓在一大群观赏者后面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于娟娟站在那里正在听他讲解。成泓感到惊讶,拨开人群走了出来。
是你,你怎么也来了?成泓明显地还未从兴奋中走出来。于娟娟微微一笑,我就不能来吗?你是怀疑我对书法没有兴趣吧。成泓忙解释,不,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于娟娟说,你这么有名气,我哪里有不知道的。再说,海报到处都张贴了。成泓说,那就欢迎你多提意见。说完要陪她一起看书展。
哪知,于娟娟仍站着没动,没有想看下去的意思。字写得不用说好好好。我还有事,不全部看了,有机会再欣赏吧。
成泓本来兴致勃勃的,准备给她讲解,见于娟娟要走,自然有些失望,但又不便勉强,只得说,那好吧好走吧。
四
于娟娟和另外五位姑娘跟着短发女子上了一辆豪华面包车。同行的除短发女子外,还有一位男人,约摸三十五、六岁,浓眉,五官较端正,只是左脸颊上有一块明显的刀疤,就像一件高档白衬衣上面沾上了一滴油污。留一头长发,脑后用橡筋束成马尾。
一路上,几位姑娘兴奋不已,有说有笑。只有于娟娟一声不吭,显出一种少有的恬静。她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车窗外,脑子里却想像着妈妈看到那张纸条以后的情景,一定是惊愕、埋怨,妈妈爱唠叨,妈妈会骂她死丫头胆子太大了,事前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想到这里,于娟娟就有点后悔了。
车子很快驶出了城区,上了一条较宽阔的乡间公路。车行的速度很快,路两旁的树木、田野、房舍向后面一闪而过。
刀疤摸出一根烟,点上火吸了起来。浓浓的烟雾弥漫在车内,顿时把几位姑娘呛得咳嗽不止。
别抽烟行吗?于娟娟说。
老子爱抽怎么样?刀疤一张嘴,脸上便立刻显出一副凶样。
刀疤。短发女子用眼神制止了他,刀疤便不再说话,把烟头掐灭了。
于娟娟望了望刀疤,望了望短发女子,望了望几位姑娘,姑娘们都闭上了眼睛,好像在打瞌睡。刀疤也打了一个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于娟娟再次把目光移向短发女子,短发女子也正好把目光转向她,两双眼睛不约而同碰在了一起。但只一瞬间,就像触电般迅速避开了。过了一会儿,短发女子装着不经意地瞥了于娟娟一眼说,你很美,真的,你很美。
是吗?你也是一样。
都到过一些地方吧?
没有。除了在省城读书,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想出来吧?
当然!呆在家里怪无聊的。
短发女子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见于娟娟眯上了眼睛,便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嘎!车子猛然间一个急刹车。车内的人都稳不住,东倒西歪,有的弹离了座位,摔得趴下了。路中间横着一个40多岁挑着货担的男人。那人可能是受了惊吓,反而呆在那里不动了。开车的司机摇下挡风玻璃,把头伸向窗外破口大骂,日你妈,你活腻了不是?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哩,日你祖宗十八代。
刀疤被簸出座位,哪个关节被撞了一下,痛得哎哟哎哟。我操你妈,你僵到那里就成僵尸了,不晓得动了。
还是短发女子机灵,伸出头对那人说,大伯,你让开一下,别拦在路中间。那人这才反映过来,向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妥,又退回去,站在路边,让车开过去。
司机开着车又骂了一句,日你妈,你下次再撞上了,就只有等着收尸了。
几位姑娘再无睡意,眼睛盯着窗外。车子上了一条窄窄的、坑坑洼洼的小路,路两边的田野里,大概已经收割很久了,只留下一些稻茬子。田里摞着一些草堆儿,并已积下一层比稻茬子略高的渍水。见这情景,车内的姑娘们都叫了起来,这是哪儿,怎么到这儿了?莫吵,都给我放老实点。刀疤吼道,姑娘们不听,仍然叫道,停车停车,我们要下去。叭,刀疤冷不丁扇了一位姑娘一巴掌。立刻有一缕殷红的血从姑娘鼻孔里流出来。姑娘们不做声了。于娟娟掏出一盒餐巾纸,扯出一张给姑娘擦了擦,又撕下一截,揉成一团,塞进姑娘的鼻孔里。
临近傍晚时,车子进入一个村庄,村庄全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子,间或还有一些木屋,屋顶两头用灰褐色的小瓦片堆砌成翘角,中间则堆成一朵花,充满了一种原始的古朴。村子中间的泥巴路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煤渣,车子在煤渣路上驶出不远,在一个木房子前停下了。
刀疤第一个跳下车。然后对车里的姑娘们吼道,下车,都给老子下车。姑娘们知道这个时候再怎么抗拒也是于事无补,只能听天由命了,一个跟一个下了车。
天仿佛刀疤的那张脸,很快就黑了下来。
五
成泓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文化广场,于娟娟还没有来,他在一张条椅上坐了下来。
书法展虽然只办了三天,但效果却出奇的好,这是他没有想到的,知名度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有些人要收藏他的作品,肯出高价,但他没有答应。他不愿意别人把他看贬了,为了几个钱。他觉得艺术的价值,体现在艺术和艺术欣赏本身,不能完全用金钱来衡量。为此,他赠送了几幅给人家,一分钱也没收。
书法展结束后,他给于娟娟打了一个电话,约她出来走走。他很诚恳,她推了半天也没有推掉,最后只好答应了。近段时间,他和老婆的关系很紧张。老婆是前市城管局局长的女儿,在市工商局上班。对他的工作说不上支持,经常和他吵闹。而且他们的性生活质量糟透了,每次做爱,老婆极少与他配合,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的性欲强,每当爱欲之火燃烧时,老婆便当头一盆冷水,于是,积存于他体内的热能在一点点消失。
自从和于娟娟认识后,他发现那种久违的情愫又蠢蠢欲动了。于娟娟不仅漂亮、性感,而且有一种内在韵味,很有吸引力,这正是老婆所缺乏的。和于娟娟在一起,他有一种冲动感,下面会不知不觉地勃起,很想和她做爱。但于娟娟并非那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女子,特别是听了她那一段不幸遭遇以后,更让他怜悯和爱惜。
成泓看了一眼表,已经到了晚上8点多种,离约定的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难道她有什么事去了?这会儿很忙,抽不开身?或者老板不准假,不让离开?她不会来了吗?成泓又等了半个小时,于娟娟还是没有来。他有点失望又有点担心,站起身准备走,忽然背后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拾起一看,是一包口香糖,上面写着一行字:对不起,今晚我不能来了。成泓又惊又喜,环顾四周,却又不见人的影子。正疑惑间,于娟娟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和他并肩走在了一起。
你像个侠客,来无影去无踪。成泓玩笑道。于娟娟咯咯地笑了一阵,解释说,本来想早点来,但有几位客人,点名道姓要我,实在没办法。成泓酸酸地说,你还真是个红人。于娟娟斜睨着她说,别损人,干我们这行的谁看得起?像你这大书法家的那才叫红着呢。成泓站住了,眼睛望着远处说,不,你不像那种女孩,在我眼里,你是纯洁的。于娟娟从他身旁擦过,独自往前走去,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滚出来,她赶紧拭去。身处这种地方,再纯洁也纯洁不到哪里去,再说谁会认为你是纯洁的,有谁?她头也不回地说。
成泓紧走几步撵上去,抓住于娟娟的手说,有我,至少我是那么想的。说完,一把将她抱住,在她脸上狂吻起来。
六
六位姑娘被带进那间木屋靠里的一间房子里,随后门嘭地一声被反锁了。看到门上了锁,顿时几位姑娘止不住在里面哇哇大哭起来。只有于娟娟没哭,她心里清楚,碰着人贩子了,哭也没用。过了一会儿,一位裹着灰色头巾的妇人拎进一篮饭莱,招呼姑娘们吃饭。姑娘们虽然一个个肚里饿得咕咕叫,但谁都没有心思端碗,谁不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呢?
又过了一会,短发女子和刀疤引进一伙男女,强行把几位姑娘带走了。于娟娟是被两个男人领走的。这是一对父子,父亲有60多岁,儿子40出头。他俩把于娟娟带进一栋土坯房子,房子只有两间,一间正房,一间厢房,厢房靠东头。在东厢房里,那位老年人对她说:丫头子,你是俺花钱买来的,跟俺崽做婆娘,以后要安心,要多往好处想,两口子好好过日子。于娟娟说,我不,我要回家。老年人厉声说,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了,俺花了几千块钱,还能要得回么。又对自己的崽说,黑狗,这就是你的婆娘,婆娘就交给你了,好好看着,日后生两个崽,生死绑在一起。说完话,把门带上了。
屋子里只有一杆老式雕花床,一个橱柜,两条很宽大的板凳,一把竹躺椅。于娟娟靠在墙边,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眼眼前叫黑狗的男人,黑狗眉毛淡淡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下巴上一绺稀稀拉拉的胡子长得老长,皮肤牛屎一般黑,而且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
以后你就是俺的婆娘,只要听话,俺伺候你一辈子都干。黑狗憨憨地说,眼里闪着一种光亮。于娟娟大声说,你走开,我讨厌你。黑狗急急地走拢去,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于娟娟,按倒在床上,黑狗人结实,有一股蛮力。于娟娟浑身乏力,而且已有两餐粒米未进,只觉头昏眼花……。
七
成泓和老婆的关系已趋于恶化,闹得不可开交,有一次甚至动了手,结果当然是成泓吃亏,脸上被老婆抓得血糊糊的,像印上了甲骨文一般。他不是怕老婆,他觉得没有必要跟老婆斗狠,在家里跟老婆斗狠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于是他和老婆分居了,儿子跟老婆住一起,他自己单独一个房间。成泓白天上班,一日三餐都在外面吃,只有晚上在家里落脚,乐得个自在。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老婆把儿子东东使过来了,晚上跟他睡一起,东东在他身边,限制了他的自由,使他暂时不能出去了。东东已经7岁,在读小学一年级。东东的学名叫成泽东,是他起的名字,他的派行是德字派,东东是泽字派,所以在起名时,他并未怎么费思忖,成泽东,这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好,他推崇毛泽东,希望东东也能成名成家,像一代伟人毛泽东一样。东东读书很用功,在学校里的成绩拔尖,每次期末考试,语文、数学的分数都在95分以上。东东也很听话,每天主动跟他妈妈睡,让他有充裕的时间习字,很少打扰他。现在东东和他在一起,他给儿子做了一个规定,晚上读书、做作业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然后准时上床睡觉。他则比儿子多出一个小时,练一个小时的字,再看两个小时的书。他有一个失眠的习惯,有时候要看书才会有睡意。可今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只得又看了一会儿书,再躺下,如此反复了几次,还是不能入睡。
他和老婆结婚七、八年了,老婆说不上漂亮,但是条子好,就是凭这一点他看上老婆的,而且是先把老婆的肚子搞大再结婚的。婚后,他才知道,老婆并不适合他,与他理想中的相去甚远。自从见了于娟娟以后,他对妻子越来越不满了,妻子和于娟娟比起来,相形见绌。他觉得他很喜欢于娟娟,于娟娟让他心动,每次去她那里,都会获得一种满足感。一开始还只是逢场作戏,但随着时间地推移,于娟娟就像块磁石,他身不由己地被吸引过去。
躺在床上睡不着,他想方便,便披衣起床,走进客厅,客厅里亮着灯,怎么忘记了关灯?走到卫生间门口,刚想推门,却不料老婆在里面猛咳了两声,把他吓了一跳。忙又转回身来,回到卧室里,等了半天,料想差不多了,就又去卫生间。客厅里已关了灯,他把灯揿亮,然后在卫生间小便,小便完了又想大便,蹲下去,用力了半天,却拉不出来,只好胡乱地擦了两把屁股,起身走到客厅里。这时他又突然想起于娟娟,该看看她了,但一看表,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
等下一次吧,成泓想。
八
于娟娟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黑狗一家对她倒不坏,一周两餐荤,一碗肉片子,一碗煎蛋,鸡蛋是鸡窝里捡的,家里喂的母鸡多,天天有蛋捡。黑狗娘为了让月婆子补一下,在每道莱里面多放了两调羹清油,饭莱做好了亲自送到于娟娟手上。
不久,于娟娟顺利地产下一女婴。有了自己的骨肉,她只能暂时安下心来,抚养自己的孩子。可这里实在太穷太苦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父母,想念家,想念那座城市,城里的一切都比这里好。于娟娟躺在床上,孩子在她身边已经睡熟了,孩子很美,很像她,她心里立刻涌起一丝快意。她抬起头来,屋子里已有几天没扫了,脏兮兮的,蚂蚁成群结队,背着粮食在板壁上面行进,不知要向什么地方转移。老鼠叽叽喳喳乱窜,有一只肥肥的突然蹿到床上,于娟娟躲避不及,用手乱扑,扑跑了老鼠,却吓出一身冷汗,眼泪不知不觉从她眼眶里流出来。忽然脑子里产生了一种跑的念头,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不想在这样一种人生地疏的地方过一辈子,一直到老、到死。她感到害怕,感到浑身一阵止不住的颤栗。她横下一条心,走!把孩子留给黑狗,把根根留给黑狗,走!
早上,于娟娟吃了早饭,等黑狗出去以后,便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拣了两件衣服掖进布袋子,把积攒的两百元钱也带上。临了,在女儿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亲,给她掖好被子,然后准备动身,动身的时候,她看见婆婆正坐在门口纳鞋底,公公在屋场边用斧子劈柴禾。于是灵机一动,拿了一个竹篓子,假装扯猪草,把布袋子装进竹篓子里,进了屋旁边的菜园。进菜园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婆婆也在望她,她就有些慌神,像做贼似的,连忙进了菜园。她蹲在一垄菜瓜地里扯猪草,边扯边思忖着怎么脱身,扯了半天,公公已经把柴禾劈完了,进了屋。但婆婆还在纳,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再不能等了。她望了望菜园四周,菜园约有四分地,周围用柳条围成一道篱笆,篱笆有一人多高。她想,如果从篱笆上面跨过去,公公婆婆是看不见的。
于娟娟选了一处枝条稀疏的篱笆,准备从这里过去,但枝条很硬,用力掰开,一只腿撂了半天才撂过去,忽然她听到了脚步声,婆婆正在开菜园门。于娟娟急了,连忙撂另一只脚,却不想裤裆被挂住了,急出一身麻麻汗,一用劲,咔嚓,从裤裆往下 撕开一条口子,幸好撂过了篱笆。这时婆婆已进了菜园。她赶紧趴下,婆婆正在寻她,口里大声喊着,小于,小于。她心里像打鼓似的,气都不敢出,慢慢地往外爬,爬了一截路,站起身就跑,一口气跑了四、五里,确信没有人追上来,才放慢了脚步。喘了几口气,又跑,跑了一会,来到一个墟场上,见有摩托车出租,喊了一辆,坐上摩托,直奔县城而去。
九
成泓和老婆离婚了。离婚是她老婆提出来的,出乎他的意料。儿子东东被判给了老婆,他每个月给抚养费两百元。离婚就离婚吧,他解脱了,获得了一种完全的自由。他从那间他住了十多年的房子里搬了出来,暂时在城区一个很僻静的地方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他决定约于娟娟出来,好好谈一次。给她打了一个电话,约好晚上七点钟一起用晚餐。
这是一家很有些特色的酒店,里面有几棵仿古树,四周野藤缠绕,镶着密匝匝的绿叶,充满了自然的生机,让人好像置身于热带丛林里,有一种暖暖的感觉。看来店主人很懂得人的审美心理。
像往常一样,成泓还是早到半个小时,把饭莱都安排好了。他注视着门口,想从进进出出的人里面辨认出于娟娟。喂,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面前。他一惊,噫,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盯着门口,眼皮都没眨一下。她说,瞧你那傻样,告诉你吧,我乃从天而降。说完两人一阵大笑。
吃饭的时候,成泓告诉她,我现在和你一样了。她疑惑地望着他,和我—样?他接着解释,不是,我是说,我现在成了一个人了,一个单身汉。她问,什么时候?他说,几天以前。
吃完饭后,成泓邀请她去他的租房。他现在有一股极强的占有欲,和老婆分居后,很久没有过性生活了,他很想找个人倾诉,狠狠发泄一番。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了。刚打开门,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抱住她,把嘴凑近她的嘴,然后两张嘴片儿粘合在一起。吻了一会儿,他的两只手从她背部伸到衣服里面,嘴里嗫嚅着说,我想,是不是,是不是……可以吗?她还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口气,不可以!
十
于娟娟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下了车,她没有径直回家,找了一家发廊把头发好好地洗了一下,洗了整整一个小时。从发廊出来碰到了她的一位初中女同学。女同学打扮得很新潮、很性感,让她有些自惭形秽。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好像瘦了,你忙些什么?女同学问她。她想了想才说,没有忙什么,早就下岗了,呆在家里。女同学哦了一声。那你呢她问。我呀,都是同学,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实话告诉你,我在一家按摩院。她问,还可以吧?见同学望着她又补充道,还挣钱吧?还好,一个月千把块。当然,如果做得好,还不只这些。同学问她想不想干,反正你呆在家里也是呆,不如出去挣一把。于娟娟被同学说得有点羡慕。一年前,为了工作她被拐卖了,现在她再不会上当,不会离开这座城市了。但她还是想找份工作,干脆破罐子破甩,不,按摩又怎么了,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等找好了工作再回家吧。
于娟娟跟着女同学到红嘴唇休闲城去了一趟,她答应就在那里上班,等把事情作了安排以后这才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母亲拉着她的手,鼻子酸酸的。娟娟,你出去这么久,怎么不来个信,妈还以为你出了事,到处找呀找呀,整天牵挂着你。你说,你还好吧。于娟娟立刻哭了起来,涕泪涟涟。事到如今,她只得如实对妈妈说了。说完,母女俩抱头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我倒忘了报案,千刀万剐的,让他们不得好死,我们治不了他,法律治得了他。走,报案去。
听妈妈这么一说,她才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报案,不能再让那些害人精害人了。她点点头,就和妈妈一同到了派出所。
十一
成泓给于娟娟打了一个传呼,但她没有复机。成泓的意思,是想同她商量商量,把他们俩的事给定下来,没有必要再等了。这几个月的接触,他觉得于娟娟并非那种风尘女子,她不仅漂亮,而且很有性格。她的性格正是吸引成泓的主要原因,假如她很容易得手,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他就不可能钟情于她。
成泓又接连打了两个传呼,但还是没有接到她回过来的电话。出鬼了,今天是怎么了。莫非夜长梦多,出问题了?
他搁下手上的事,向同事交待了一声,就出去了。
几分针内赶到红嘴唇休闲城,一进门就嚷着要找于娟娟。一位小姐告诉他于娟娟已经走了。他问,到哪里去了。小姐说不知道。
成泓傻了眼。出得门来,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在大街上缓缓地、漫无目的地走着。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莫等。他的脑子里莫明其妙地冒出一句不知谁说的这样一句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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