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西游记》,忽然问道:“孙悟空是谁的人?”问得我倒一愣,半晌没答出来。这话咋听无稽,细思却颇有意味。
孙悟空是谁的人?按书中所说,孙悟空乃一石头得了天地日月之精华,凭空从中蹦出来的猴子。虽然可以肯定,这石头绝对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很有可能,也是女娲补天所遗之石,然而,却生于苍凉之地荒山之中,可怜的,无父无母,无祖无宗;既比不得贾宝玉生于富庶昌盛地温柔富贵乡,有祖荫和庞大的家族关系网罩着,也比不得林黛玉,虽然父母双亡,好歹还有外祖这一门皇亲国戚强韧的裙带关系可依靠。显见的,孙悟空是天生的爹不疼娘不爱的苦孩子,虽然往上连一辈也数不了,却是根正苗红的“贫农”。所以,孙悟空想靠家族门望裙带关系博上位的话,显然是痴人说梦。
那么,按照道理,孙悟空既是根正苗红的一代,便应该有许多的优惠政策照顾才是,比如说,升学时考虑到是五保户,加20分;考公务员时,因其是天产石猴,怎么说也算是少数民族,加20分;提拔时,因来自农村这片广阔天地,有着非常丰富的基层经验,优先使用。可悲的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孙悟空出生的年代很不巧,不流行这一套了。现在能够享受照顾的一般都是“什么什么子女”了,这却是专门抓着了孙悟空的短处。所以,可怜的悟空非但没有享受到各项照顾政策,反而因为失亲少眷的,备受周围邻居欺负,大妖小怪的来罗嗦不了。没奈何,悟空只好打起精神,苦练武艺,自力更生。又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地去拜访名师学艺。
幸运的是,悟空确是拜着了一位名师——菩提老祖,所学本领也端的厉害非凡。据好事者考证,这菩提老祖道不道,佛不佛的,极有可能是太上老君,或者直接就是佛祖释迦摩尼假扮的,总之是本领大得吓人,名头也大得吓人。想来,从此悟空总该有个依靠了,就像那些闯荡江湖的少女男女,自家本事虽不怎么样,一但抬出师承门派来,江湖中便肃然起敬,礼让三分,从此在江湖上通行无阻,平步青云。只是万事总有个例外。要不怎么说孙悟空这孩子命运比较背的呢。临毕业前,祖师特意交代,以后不管怎么的,都不许说出师父名号来,若漏了半个字,便要将悟空“剥皮锉骨,将神魂贬在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可怜的悟空,凭着师门出人头地的妄想也只得断了。
没关系,没有父母亲眷,没有师父师兄,还可以上上党校,多结交些朋友,走走同学朋友路线,如今的同学朋友关系也是不可小觑的。再说,当今的天朝也善体人意,这类的学习班隔三差五就办一次。所以,这悟空便也遍访英豪,广交贤友,结拜了“七兄弟”,眼看着前途无量起来。只是,不知是否是孙悟空所交者能耐太小——按说不会,这其他六人都乃魔界霸王,孙悟空虽然出身不行,最服的却是有本事的人,本领太小者他也瞧不上啊——还是这些“兄弟”压根就瞧不上出生寒微的的孙悟空,只是贪图美猴王的吃喝,并不肯真心出力办事,反正是,其他六王都没事,这小鬼却单把一个本领尚在六王之上的孙悟空给勾了去,要让其“寿终正寝”。这可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了。孙悟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忍了便得一命呜呼了,原本只想占山为王,做个小头领,过过太平日子的,倒被人欺负上门来了!当下便是一顿乱打,将那生死簿上猴族名字一律勾销。
这也宣告着悟空的太平日子彻底终结。为啥?得罪了朝廷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千百年来平头百姓们用鲜血换来的教训——与谁过不去也不能与官过不去,尤其不能与组织过不去。这阎王到玉帝前一告,再加上之前被悟空一时心无成算地劫了富的龙王一番添油加醋,玉帝便勃然大怒,既不暇问这龙王的宝贝是否是工资福利所得,也不必问这阎王好好地去招惹一个“已成仙道”的猴子做什么,只认准了悟空乃一平头百姓,公然挑战朝廷权威便属十恶不赦。所以,当即,立刻,马上,吩咐天兵天将下界捉拿。幸好有太白金星出招,说不须动兵,招安最好,想那猴子乃乡下草包,知道甚官大官小,随便与个职位,他便安生了。众仙纷纷拍手,皆称这名为安抚,实为羞辱之计甚妙!于是,可怜个美猴王便成了朝廷的一个小马倌。
只是,这世上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几日,这悟空便弄明白了自己乃是一个养马的,便怒而挂印,返回自己老家,索性树起来“齐天大圣”的大旗,继续享起美猴王的清福来。按说,这孙悟空不过是自动退职,并没有打着造反的旗号,就是树个“齐天大圣”的旗号,也不过是如给自己起个“宇宙无敌大将军”一般的网名,自己看看着开开心而已,并没有碍着哪个神,惹了哪个仙。但是——这是组织与官们答复百姓时常用的词,悟空如何能例外,玉帝哪里丢得起这面子——悄悄地就弃官而去了,这朝廷的官岂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你不是树个旗号意淫吗,正好借此名义进行讨伐,而且,那么多“大圣”不讨伐,就单讨伐你!可怜孙悟空一个老实孩子,从没招谁惹谁,就是拜师学武艺,也不过是想强身健体,不被别人欺负,过个安稳日子罢了,这下却生生地真被逼上了造反之路。
于是,十万天兵天将在花果山前你来我往,好生热闹,只是没一个有本事擒得了孙悟空。于是,太白金星又上一招安之计:将“齐天大圣”名号予以官方注册,只是“加他个空衔,有官无禄便了”。这是摆明了欺负悟空不懂官场“潜规则”嘛,没有实权也就罢了,还连个俸禄也不给,放眼整个天朝,虽说也有那么多毛本事也没有的关系户担着虚职,但人家好歹奖金福利一分不少,不干事单拿钱想想着心里也能平衡呀。好在,孙悟空这孩子只要面子光,并不计较。
于是,自此孙悟空在天宫内东游西荡,交朋结友,倒也十分自在。眼看得他人缘一天好似一天,便又有人看不下去了——一个草根出生的石猴,这般混下去,将来岂不是连出生清贵的众仙都超越了,如何了得?乃奏称玉帝曰,这猴子到处称兄道弟,将来恐怕会出事,不如弄个事拘拘他。玉帝自然称善,便派悟空去管蟠桃园。只是,这好比叫一只猫来看管鱼仓,孙悟空守着一园又香又甜的桃子,又没一分钱俸禄养家糊口,不吃这桃子难道倒叫他喝西北风去?便把桃子全吃了,恐怕也就将就去了饥寒而已。何况,听说王母娘娘办了个蟠桃会,请张三请李四的,就是不请他这个“官至极品”的齐天大圣,心内如何不气?想这孩子也可能是出身太低微了,所以心里极度自卑之下,又变得极度自尊起来,有生以来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因此,便偷偷提前进了会场,将那玉液琼浆尝了个饱,还醉眼昏花地偷吃了老君的几壶仙丹,酒醒后,自知罪过不小,便偷偷返回了老家避祸。这事如果是李天王、太上老君干的,至多也就是个酒后失德,一顿训斥了事——不信请看后来,那些身边工作人员在下界为妖为怪祸害百姓,给悟空的安保工作制造麻烦时,何曾见到有人说他们半个“不”字?即便是金吒、木吒这样的富二代干了,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们就是骑马踏死个人,也不过是花几个钱就能摆平的事,何况是偷喝点御酒、偷吃点御菜之类的小事。但是,这事既摊到了孙悟空这个六亲无靠八方无依的草根头上,说不得,就非得置之死地方才能解气。
因此,孙悟空这祸事终究没有避得。结果是,虽把天庭闹得人仰马翻,却不料玉帝请了救兵如来,将这悟空诳于手上,一翻手掌压于五行山下——既销了死籍不能弄死他,便只好把他被圈禁着慢慢挫磨他。从此,可怜的孙悟空便被压在五行山下,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直到五百年后跌入另一个阴谋中,才得出来。谁料到,刚去了背上的山,便又被诓骗着头上戴上了紧箍咒,从此,只得被挟持着保护那一遇到困难便哭哭啼啼,偏又能乔张乔致虚伪可厌的和尚去西天取经。直到终于把这和尚安全送到了西天,那佛祖如来看悟空的性子棱角也被挫磨得差不多了,又一路辛苦,若再不加以抚慰,恐怕又生事端,便封他为“斗战胜佛”, 从此在佛学院过起了闲散日子。可怜悟空奋斗了这些年,终于从谁的人也不是,勉强变成了“谁的人”。难怪听到如来宣布后,悟空百感交集地说:“师父,我如今和你一样了。”好不令人心酸!
闲掰至此,列位看官明白了么?就因为出身低微,又本领高强,这悟空便整整受了一千多年的苦,方才得以转正提干,真正变成那个“谁的人”。所以,奉劝列位看官,若有大腿可抱的赶紧抱住,有裙带关系可拉的赶快拉紧,总之,一定要变成“谁的人”方才妥当;否则,只能像孙悟空一样,谁也不把你当“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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