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去世已十四年了。母亲晚年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好好地照顾母亲,总觉有所亏欠,一直以来,想为母亲写些文字,却不知从何写起,从网络上搜索多篇描写母亲的佳作,也难以找到可以参考的范本,因我的母亲太过平凡。
母亲是个幸运的人,出生没有几天,虽被生母遗弃在风雨亭,却被我外婆收养。我外公是祖传的郎中,专治叮疮疖毒等疑难杂症,在集镇上开店治病,虽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却也衣食无忧,我外婆不能生育,母亲甚得宠爱,小时候竟也进了两年学堂,后因世道太乱,就没有再上。
母亲和父亲的结合完全是父母之命,我公公和外公是世交,公公住在乡村,逢集市必到集镇是转转,临近中午边,就会到我外公店里坐坐,外公定会留他吃饭,年长日久,外婆时有微词。母亲时常在店里玩耍,长得白白胖胖,不拘言词,对人总是笑盈盈的,甚得公公的喜爱,在她八岁那年,父亲只有十三岁,在集镇学堂上学,总是班上第一名,且仪表堂堂,当公公提议结成儿女亲家,外公自然是满心欢喜,当时有人戏称我公公是为了还饭帐。
母亲十七岁时与父亲完婚。因公公婆婆都有些文化,家教甚严,虽是农村庄户人家,却讲究个礼数规矩。母亲在娘家过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多有拘束,过不惯农村的清苦日子,加上父亲长年在外教书,过些天就会跑回娘家去小住几日,等回来的时候,房间里是翻箱倒柜,好一点的陪嫁衣服被几个小姑子拿去穿,见我母亲回家,偷偷地挂在外面的篱笆上,姑嫂时有口角,婆婆大都袒护女儿,为此母亲受了不少的委屈。
解放后,父亲去了省城工作,把我母亲接到了城里,直到“文革”,母亲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父亲一直在中学教书,一家四口,靠父亲五十多元的工资,在那个年代,却还过得不错,因我从小体弱多病,母亲没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文革”时,因父亲不愿与造反派同流合污,当校长难免得罪了一些人,被以莫须有的罪名遣送原籍监督劳动。父亲从小到大,都是读书、教书,没有从事过体力劳动,加上如此的人生变故,父亲整天有点病病秧秧,我和哥哥一个年幼一个年少,这时的母亲只有咬紧牙关选择坚强,挑起了家庭的这份重担。母亲既要参加农业劳动,还要操持家务,担水做饭洗衣服,全是母亲一人承担。粮食每年都不够吃,公社会有一些救济粮,要从四五里外的集城粮店往回挑,中间歇了十几肩,回到家母亲已是汗流浃背,肩膀通红一片,肿得老高。岁月的磨难,母亲由城里一个柔弱的女子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村妇。直到我哥哥稍大了一些,母亲肩上的担子才轻了一些。
农村的生活一直非常拮据。因为家里没有一个全劳力,生产队里年终决算,工分抵全年分的粮食,还欠生产队的钱,叫作亏粮户,反之叫作余粮户。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生产队里杀猪分肉,每人半斤,余粮户上午就领走了肉,亏粮户要付现金或有余粮户担保代付才能领走,少数的亏粮户也在午后陆续领走,母亲向来低三下四求人的事不让父亲去,一直在村里屋前房后找人担保。那天天气很冷,下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在还未真正属于我家的肉上面盘旋,旋得人有点心焦。傍晚时分,已经听到了有的人家过年的鞭炮响,生产队长看到我家因没有偿还能力谁都不愿担保,终于不顾老婆的责怪,为我家作了担保,母亲自然是千恩万谢。回到家,天已完全暗了下了,母亲麻利地切了一小块肉,和早已切好的萝卜烧了一大盘,一家人吃起了年夜饭,那年的年夜饭吃得最有味道,至今难忘。
母亲虽读书不多,日子过得清苦,可总不肯荒废孩子的学业。我哥哥下放时正好读初中,母亲坚持让他初中毕业。过了几年,我也上小学,家里状况没有什么起色,有时连学费都交不起,就这样读了几年。看到母亲艰难的操持,父亲开始有些犹豫,说有这些文化种田也够了,当时为此我心生怨恨。现在我能理解,面对当时的窘境,尽管知道知识对一个人的重要,可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他们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无奈。在母亲的坚持下,还是决定让我读书,有一次为一元二角钱学费,她一家家地借,竞跑了二十来家才凑齐,到我高中毕业,不知道母亲经受了多少磨难。
父亲七九年四月平反,却在当年的三月去世,他是我家的精神支柱,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全家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当传来父亲平反的消息,我们是喜不自禁,一个月内经历这样的大悲大喜,神情恍惚,仿如梦中。
母亲带着我们回了省城,哥哥补员进了父亲原来的单位,母亲住在哥哥家里。前几年母亲身体还好,还能操持家务。回城后我在继续读书,后来参加工作,成了家有了孩子,在工作和家庭生活的忙碌中,不知不觉淡忘了母亲,一个月也难得看望母亲一次。有一次,母亲终于生了一次重病,我看到母亲苍老了许多,才六十多岁,已是满头银丝,自我有了孩子以后,慢慢地体会到了做父母的艰辛,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母亲抬起赢弱的手,帮我拭去眼里的泪,总是安慰我,她没有什么,不要耽误工作。此后母亲的身体总是时好时坏,我想多去看她,可单位的工作越来越重,来了几个年轻人还要带一带,总是很少抽得出时间。
终于有一天,我在外地出差,妻子打电话给我,母亲去世了,因为手头工作没完,耽搁了二天,等我回来,母亲的后事已办完,我跪在母亲的遗相前,泪流满面。哥哥告诉我,母亲身体稍好的时候,每当星期天总会拿个小板凳,坐在一楼楼梯口,我知道,他是等着我的回来,可我让母亲一次次的失望,我的确是个不孝之子。
母亲的离去成为我心里永远的痛,虽然我已过而立之年,不象父亲离去时那样深重,可每每想起母亲,总有泪水盈眶,心底洇洇的酸楚,更为亘远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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