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论红楼（三）

——　你是贾雨村吗？

贾雨村是红楼梦中的一个特别的人物，说特别是因为他好像是主人公之一，他的名字的谐音是“假语存”似乎就是红楼梦的主旨，可书中对他的描写又的确不多。

通览全书，贾雨村应该是这样的一个人：虽说出生官宦世家，可到他是已是穷途末路，只能寄居在一个破庙里度日。后来幸得甄士隐相助，给他提供了上京的路费，他也考取了功名，回来就把甄士隐的丫环收了妾，然而好景不长，在位子上屁股没坐热，又让人给弹劾下来。只能找着个病孩子林黛玉教教书，最后护送黛玉上京，又得到了贾政的帮忙，做了应天知府，顺手给贾政和王子腾一个人情，把打死人的薛蟠给放了。然后官做的悠然，最后的结果是又出事了，革职为民，遇到了甄士隐，一番开导，似乎大彻大悟，躲在破庙里成天睡觉，推荐了曹雪芹成就了《红楼梦》。

一般人对贾雨村是没有好感的。虽说有点才华，有点抱负，长得也不赖，可到后期，说他见利忘义，没有成全救命恩人的闺女，反而给打死人的薛蟠开了绿灯，得以一时官运亨通。

我对贾雨村也没有好感，但我对贾雨村感到渗的荒，我经常面对这个人物发出感慨，甚至自问，贾雨村是我吗？或者说：你是贾雨村吗？

无意贬低自己的人格，也无意怀疑别人的高尚，其实我们只要一细想，就会发现贾雨村离我们其实很近。起初是一个有志青年，到甄士隐家后，即兴吟出“玉藏椟中求善价，钗存匣内待时飞”，“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得到甄士隐的赏识，也似乎觉得应在情理之中，拿到了盘缠之后并未做千恩万谢，兀自去了。对这样的举动，似乎为很多人诟病，其实不尽然，那是知识分子的清高在作祟。我猜想，当时他大概是这样想的，不就几个钱吗？如果咱飞黄腾达的话，一定加倍怎样怎样，现在说那些不着地的废话，反倒把自己和甄士隐区别开来，把自己看低了。应该说此时的贾雨村依然是一个相对纯粹的知识分子，身上有一种还算可爱的傲气。

也是这种傲气的原因，使得他还相当的有点自恋，破衣烂衫地游荡在甄士隐家时，看到了人家的丫环——娇杏，丫头回头看了他几下，只是好奇，可他就以为别人看上他了，内心喜悦，就以为找到知音了。当官之后，立马就把人家纳为小妾，做了二房，娇杏也真侥幸，没半年，人家死了原配，她也就扶正了。

娇杏未必看上了贾雨村，大户里的丫头地位不差，不会轻易地就委身于寄居在破庙里的酸儒，可贾雨村当时就有那份自信。后来娶娇杏，也属正常，丫头给老爷做二房比比皆是，即便是不娶娇杏，他一定会回来感谢甄士隐的。他的手下首先找的是甄士隐，然后才娶的丫头，给的钱也不少（两百金），在情理上能说的过去。况且，娇杏的模样并非突出，只能算中等，用现在的词语大概只能用“清秀”形容，当官之后的贾雨村并非找不到类似的女子。后来，他猴急般地找娇杏，并在后来的日子里顺理成章地扶正，不能不说多多少少有点感激甄士隐的因素在里面。

无奈命运多舛，好景不长，他又触怒了皇帝老儿，只能谋求一个教书的职业。很多人为他的落魄高兴，觉着罪有应得，尤其看到他后面的作为，恨不能他早死才爽。看看书中的介绍：“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性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承认了他的能力和运气，也点明了他的性格，傲气十足，且不待见人，在官场上当然头破血流。

按推理，可能那时没准他还真是个好官，让人下台理由好找的很，未必真实。在葫芦案时他的第一反应，我们可以看出端倪。雨村听了大怒道：“岂有这样放屁的事！打死人命就白白的走了，再拿不来的！”因发签差公人立刻将凶犯族中人拿来拷问，令他们实供藏在何处；一面再动海捕文书。正气凌然，原本长的就高大威猛，此刻表现，不愧为大丈夫也！由此前推，做官时他也应该坏不到哪儿去。

坏就坏在那个门子身上，历经世故的门子成了他的启蒙老师。让他大开眼界，以贾雨村之聪明，只要想法发生了改变，怎么运作那是小菜一碟，处理的何其周到，还赚了几声青天大老爷的吆喝。那个自以为出谋划策有功的倒霉蛋——势利小人是斗不过成熟官宦的，还是被贾雨村处理了。从贾雨村驱赶门子的事件上，我们的贾大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毕业了！

毕业之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于是后期的抢夺石呆子扇子事件，包括亲自参与审判贾家的案件都是拿捏的很好，至于是否恩将仇报那已经不重要了，那是的他已经在官场上游刃有余了。

后期的结果怎样，不精确，高鹗是极不喜欢他的，还是让他当平头百姓，这里面多半有朴素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愿望，而还有一种说法是他还在贾宝玉出家之后娶了薛宝钗，理论前提就是他的那句诗：钗存匣内待时飞，这有无说服力难说，不过，贾雨村和薛宝钗却又有共性。看看薛姑娘的《临江仙.柳絮》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实用主义支撑意欲大展宏图的有志男女，“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把他俩往一块凑不是不可能　，当然结不结婚跟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按照正常的判断，他的结果不会很差的，在官场上那不叫恩将仇报，那叫大义灭亲，主子难道不会奖赏他吗？

大家不喜欢他，那是因为作者其实是带着极度的同情来面对贾府的衰败的，因而，中山狼贾雨村自然没有善终。这样又一个问题是，总说《红楼梦》是作者对封建社会的批判，它是一部封建社会的挽歌。愚钝如我者，实在看不出来何处可见。只是，作者在追忆一个曾经的辉煌，按照自然主义纪实的描写，理性的分析，然后出现那样的结局也是无法避免的，于是作者把满腹的同情和无奈演变成虚无的说辞，只能用宿命的方法去解读罢了。扣许多帽子没多少意思，更未必是曹某人自身的想法。

当然，这又转移了话题。我们只说贾雨村，在了解了他的轨迹之后，我们似乎多了一点同情，本质很好，基础也不错，运气也不错，总有贵人相助。无奈起初不懂游戏规则，屡屡碰壁，于是为了不再碰壁，只能沦为下三滥的官油子，以求自保，人格终于发生了变异。

甄士隐是个纯粹的文人，只能施以钱币，他得以求取功名，但甄士隐不懂官场，所以起初做官的贾雨村只能铩羽而归。在冷子兴的指引下，他依然还有点傲气，不太愿意与贾府套近乎。可林如海、贾政等推荐他时，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不能不接，于是就做到了应天知府。在薛蟠的案子前，当门子的提议出来之后，他犹豫了，左边是旧友，右边是新贵，都是有恩于己的人，这样的问题摆在谁的面前，可能都会动摇一下。解决的最好方法自然是秉公执法，可说这话时我们的底气究竟有多足？

贾雨村妥协了，他不想再次跌倒，也不想再次失去这个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于是在公平与利益的天平上他选择了后者，而且很坚定。事情也处理的犹如快刀斩乱麻般果敢，与其说是他的干练，还不如说他已经坚决地按照游戏规则走下去。

人言：官场是条不归路。贾雨村走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回头了，当贾赦看上了石呆子的扇子之后，他只能巧取豪夺，此时的他只能紧紧的抓住贾府这根救命稻草。而贾府衰败时，他的救命稻草没了，新的救命稻草出现在眼前——那就是皇帝老子，在如此强大的对手面前，他的选择有两种，一是他为贾府求情，但只能有相同的结果，且以他之力似乎也改不了贾府的命运；反过来，伙同他人办案，没准能脱离干系，取悦皇上，得意暂时平安，甚至保证自己的官运亨通。类似的情况降临到你的头上，你会怎么选择？你会动摇吗？

无意为贾雨村开脱，只是社会是个大染缸，生活在其中的人很难逃脱的，在公平、正义与自保之间，人们选择自我保护是比较自然的，要怪只能怪那个庞大的长满毒瘤的肌体。

还有第三种选择，就是逃避，结果的贾雨村也就是选择了逃避，没有官位、没有想法的贾雨村倒是接近真实的，那是的他连写书的兴趣都没有了，他相通了、看透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可多半人的选择只能是继续看到一片黑色。

曹先生为其取名为“假语存”，是不是就想告诉我们这些。

人生只要做好两道题：判断与选择。可这两题太难了，劝君慎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