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口号一直很响亮。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每次喊起来都会将胸脯挺起来，每个喊口号的也都一直乐无穷。

只是类似的口号，喊了几千年，天还是高高在上，人还是憋屈在天底下苟活，这样的胜负局面，没一点要改变的意思。不管是天要下雨，还是云要刮风。别说天，就是地，人也胜不了。地震，泥石流，咱管不住，就是几个人造水库的大坝，几条人群污染的江河，咱也一样管不住。

所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底常常感到一阵恐惧。害怕头顶三尺的那个神灵，害怕冥冥之中的那个苍天，害怕不知在哪个角落躲着的地头蛇或灶王爷，甚至害怕身边左右的邻居同事和朋友：没准自己无意间那句话那个眼神，就得罪了哪路神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每当想这些时，就恨自己胆小如鼠成不了大器，骂自己这辈子做不成间谍。别说间谍，就是贪官都做不成。不说别的，就是那副说谎话脸不变色的沉着，干坏事若无其事的干练，这辈子怕是修炼不成了。

天地这类玩意说有就有，说没就没。气温高了，天自己未必觉得难受。大地毁了，地自己未必知道疼痛。而人这玩意太精巧。人心百态，人面各异，本来都是如草如屁的小民，数量多了，也成了风景。若是真没了，还真成了问题。沙漠化什么的暂且不说，这完整的食物链肯定就缺了关键的一环。

看看韩国外交通商部长柳明桓尚未就职就辞职走了，那副谦卑鞠躬的模样，至今还记得。很不理解。

听了半天，才明白其实他并没违反哪个法律或哪条规定，只因他女儿被招用成外交部职员了，而这却也并不违了什么规，只是公众舆论普遍认为不宜。于是，一个舆论认为的不宜，就断送了一个新任部长，从而感到深深抱歉走人了。

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柳明恒在女儿就职这件事上到底做了什么，或者他根本就没做什么。可没做却不一定意味着就对。即使任何规定都没有“官员子女不得被录用为本机构职员”的条文，即使老子确实没在女儿就职这事上作任何不正当的指示或暗示，但是柳明桓仍然要歉疚，并进而辞职。

这事若是放在中国，肯定是另外一种结局。在国人眼里，省部级领导不干了，究其原因，不外乎一是自己贪污让金钱打趴下了，二是弟弟好色主动躺在了石榴裙下。至于三亲六故的，在自己荫护下闹个什么职位，实在太正常不过了。君不见最年轻的官二代局长们，哪个不是靠了老子们大树的荫蔽？更有那个林业局长在自家屋里“种官”的技术，可远远超过了他种树的本职能力。

在中国的优秀传统里，有一条最优秀的就是“内举不避亲”。不管是“局二代”，还是“林家族”，作为内举的典范，本就没什么可厚非的：谁不知道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的道理！

人心如海，口舌如簧，如果说柳明恒是倒在了舆论的口水里，应该还算确切。可一个国家倒在了人民的注目里，这话就有点耸人听闻。看了一张据说是藏在美国国家博物馆的老照片，倒感到了这种恐惧的真实存在。

这张照片，照的是八国联军1900年8月14日攻入北京城的历史瞬间。照片里联军队伍正顺外城的下水道攻入城内。但联军队伍并不是照片的主角，主角是联军旁边齐齐站在河沿作围观状的一大群京城百姓。

看这张照片，第一印象就是按鲁迅的一贯看法来解释：八国联军打进京城，如同清政府砍死秋瑾。围观的百姓，如同等待沾血的华老栓。执法的执法，看热闹的看热闹。百姓一点不害怕，只是袖着手抻着脖平静地围观，等着看砍头一刹那的刺激，等着血流下来的收获。可这个解释似乎并不完满，于是就有了第二印象，这个印象好像和鲁迅的解释不大吻合，因为从中还看到了这样一种意味，那就是京城百姓也许并不都爱大清，至少这群看热闹的百姓，犯不着为了大清的京城存亡要和洋人拼命。

历史是个小姑娘，百年前的照片未必就没有被ps。别说历史，其实就是现实，也一样云山雾罩。例如，谁敢说现在的朝鲜人究竟是不是幸福？因为作为外人，你或者是个游客，或者是个商人，顶多是个良心未眠的慈善家，到那里去了一趟，只不过是去看了一场热闹，或进行了一场布施，而已。

只是刚才看了一段关于朝鲜的视频，其中说不少朝鲜人都盼望打仗，本来还以为这是朝鲜人保卫祖国的雄心壮志。可他们说的却是，打仗时至少不必担心挨饿，而要是死了也就不知道饿了。还有一个人说打仗时你可以复仇，复仇的对象不是美国人韩国人或日本人，而是这个长官或那个领导。用他的原话说，给我一把枪，我一定先把自己的问题解决了。

听了这话，就有点恐惧。不知道要是某个长官或领导看到了这段视频，是不是也会感到恐惧。或者在打仗前就会先将这些恐惧因素都彻底解决掉？

现在想来，对慈禧太后来说，她对那些眼看洋人进城不抵抗只围观的人，一定也很痛恨。只是也只能在心里痛恨了，因为就算在她回京以后这样的人怕也一时杀不完---杀完了朝廷也就没有了。

对朝鲜百姓来说，是金正日坐天下还是要换金正银，还一样是金家的天下，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大变化。正如同不管是义和团还是白莲教，是李自成还是吴三桂，是国民党还是人民政府，你方唱罢我登场，不过是给了百姓几个围观的机会，如果你侥幸没死的话。在这样热闹的变换里，究竟也不知道“人民”在其中有着怎样创造历史的伟大力量？

不过，对柳明恒来说就不一样了。堂堂的部长大人，竟被弱弱的百姓口水淹没了。所谓民心不可违，围观也是力量。如果每人都打瓶酱油，那红色怕也会变紫吧。

看来，不管信不信上帝，还是存点敬畏的好。

于木鱼宅

2010-9-7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