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背后连绵起伏的山上长有一种名贵的药草，俗名叫“红地胆”（按：该草与菊科植物地胆草有显著区别，地胆草根白，红地胆叶柄长且根为红色），每年仲夏，花开时节，山上采蘑菇的人多，挖这种药草的人也不少。

记得那一年，春节刚过，我爸妈同往年一样打起行李南下广东匆匆赶赴厂里，以去受领老板派来的红包。据我爸妈讲，正月十四日以后赶回厂里的员工，内装150元的红包就会与之绝缘。我是最能理解爸妈之心的，尽管我这年还不满10岁，弟弟也才7岁，有爷爷奶奶在家照顾我们，我们姐弟俩同样有享不完的幸福。

常言说“人老体弱”容易受疾病折磨，我觉得此话并非无事实根据。就拿我奶奶来说，大年夜她就说头有点疼，究竟是什么原因，我想她应该是得了感冒吧。我爷爷看起来身材魁梧，可是他前几天也说腰不有点疼。

有一天下午，我放学后加快速度赶回家，以尽早完成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门外的一幕直吓得我立即哭了起来：只见我爷爷一手按着腰部一手扶着门槛半躺在地上，脸色因痛苦而显得异常恐怖……

“爷爷！爷爷！呜呜……”我跑过去半跪在地上扶着头歪向一边的爷爷的肩膀，哭喊着。

“蓉蓉（我的昵称）……爷爷腰里不晓得有个什么东西，好疼……”我爷爷痛得脸上直冒大汗，他努力扭头向我家门前的路上望了望，我知道他是望我奶奶，她这时应该正从菜园地里返回。

我猜得很准，奶奶挑着一担内装蔬菜的水桶眨眼间真的出现在那路上的拐弯处，她的身后紧跟着我小弟。

奶奶打电话呼了辆乡村救护车，我眼看着几名护士把我爷爷搀扶上去。

后来，奶奶告诉我，我爷爷得了肾结石，他那天疼得差点倒在门槛前是因为结石导致体内相关部位发生了恶性突变。

家里有我和弟弟，爷爷住院的相关费用又甚至比我们半年的生活费还高，通过我奶奶盘算，爷爷待病情恶化得到控制后采纳意见选择居家自疗。

“红地胆对尿道结石具有奇异疗效，我带蓉蓉去山上挖些回来，你可以不用继续住院的。”爷爷听我奶奶此言，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奶奶其实更关心我跟弟弟的生活，她知道若我爷爷住院，她得“两边跑”（照顾我们又照顾爷爷），这样做经济负担加重人又辛苦，况且在我们家乡，红地胆打尿道结石早已打出了大名。

奶奶第一次带我去上山挖红地胆就不小心扭伤了脚，挖红地胆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我周末的课外作业，好在我几年前就跟村里的几个大姐姐们学会了爬山，要不在杂草丛生的丘陵山上我可大有滑跌之势。

这个星期天，按照我的预算，我的主攻目标是离我家有几座山头远的那个叫“牛角坑”的地方，那里一定漫山长有红地胆，当然，这个地方离我家其实并不远，村里的大哥大姐们从我家出发最多十几分钟就可翻遍这几座山，我攻之不易，脚步小而已。

是日，我早早吃过点心，提着小竹篮，带上一把灵巧的小锄头，在太阳爬上山头那刻迎着它踏上崎岖山路同时向“牛角坑”进发。唉，说到挖红地胆，村里昔日多次同我上山采蘑菇的大姐乃至伙伴们都不肯跟我同去，看来，若非钱财，这名贵药草也并非人见人爱，这或许也就是我这次单兵单将上山出征的缘故吧。

哇塞，这路旁有几棵红地胆正花枝招展地戏在春风中，这对我多少有点诱惑，我不能采它们，它们长处地势险要。一只野兔从我脚边一跃而过，瞬间消失在路边的灌木丛里；那不远处的山腰上，一丛鲜红的杜鹃花正在与春风对情歌呢。若在平素里，我宁可把采蘑菇的事丢个一干二净，也要探路上去把那些美丽的花朵弄到手，然后在同村伙伴或大姐们的无限羡慕中将这些花一朵一朵地扎插在自己的头发上，在这个时候，伙伴或大姐们往往会伸出大拇指说：“蓉蓉，你真是个美丽的小天使，赞一个！”

据村里年老的阿公阿婆们讲，解放前我们家乡的山上森林茂密，杂草灌木长得比成年人还高，山里常有豺狗出没，豺狗有时还会把小孩驮走……如今，山上的杂草灌木早已不容豺狗藏身，领秀青山的一棵棵松树修枝后山上更宜孩子们亲近，山下的田地里还有春耕的人们，我想，只要稍为提防冬眠结束开始活动的长虫，大白天到了山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金坑，银坑，牛角坑”，嘿嘿，我眼前的这座山头就是。我在山脚下先举目察看了一番地势，这使我惊讶地发现面前这条通向山顶的山路两旁到处都是开着花的红地胆！红地胆的一般药用部分是其地下根茎（也可全草用），我奶奶通常一锄头就可挖起根须皆全的一棵，我却得左挖右挖，结果还总把大部分根挖断。这样到了晌午，通往半山腰的路上红地胆的花枝、叶子被我扔得到处都是，我篮子里的收获却少得可怜。

这时，我觉得肚子有点饿，奶奶叮嘱我到了正午就要下山，以免碰上近些年村里传说的正午会出现的“牛角坑山上的幽灵”。篮子里药草这么少，又要等到下个星期周末才有时间上山挖，我怎么好就此打道回府呢？我多么希望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帮我一把呀。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南边山腰上的松树林间（那里有块小土坪）有个人正在那里练武！那会是谁呢？

我静静地站在一棵松树下呆望着那在松树林中或隐或现的矫健身影，宛若身处梦境。

“小蓉蓉，是你呀。”这熟悉又亲切的声音把我从梦境里拉回现实，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晓愚哥哥——我们村里最富传奇色彩的少年，他曾辍学在江湖上闯荡三年，后又返回学校就读。

晓愚哥哥大我5岁，他在村里沉默寡言谁都晓得，不过，他的人品积极向上这其实也无须我多费口舌。他救起过落水小女孩，参与扑灭过可引起大规模火灾的林火，多年前夏季村里涨水淹没上学之路，他背着小学生趟水而过……——总而言之，他在我的印象里比杜鹃花还美丽。

“小蓉蓉，你一个人上山挖红地胆不会怕鬼吗？——来，我帮你挖一把好了。”

待我回过神来，晓愚哥哥已拿着我的小锄头轻轻快快地在一棵松树下挖出了几棵根须饱满的红地胆。

晓愚哥哥长得相当健壮，我知道他在偷偷练武，村里有人传说此山上正午有“幽灵”，现在我总算茅塞顿开心里觉得顶好笑的：晓愚哥哥上山练武最忌他人耳目，别人闻声动上山来察看究竟，警觉性高的他在别人抵达之前早已人去场空，呵呵，别人察不出山上奥妙又有“有人光顾”的映象，所以就把此“映象”当“幽灵”了。

坚持每天锻炼身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身强力壮，心正眼慧为大家生活而奋斗，世间邪气皆难入侵肌肤。红地胆，赤胆忠心。

山上红地胆多，晓愚哥哥仅用了10多分钟，就把其劳动成果装满了我的篮子，说实话，若照我那样挖下去，花几个周末也比不上他。

晓愚哥哥领我下了山，之后回头对我莞尔一笑——我可是丝毫没有回报的，即与我分道大步远去，我晓得他有意避开众人不乏恶意的眼光——因为他胸怀壮志路还遥远。

我篮子里的红地胆用完了，我爷爷体内的“怪物”也消失了，这是真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