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这个题目完全是因为最近大妹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她告诉我，在她就读的名古屋大学又开始征文了，内容是研究中国问题的。过去我一直纳闷，日本人怎么非要研究中国问题呢。难道日本就没有问题可研究？后来大妹回国我们就这事专门进行过探讨，大妹说，在日本，人家的思想和学术领域是很开放的。不管是哪里的问题对于日本来说都是有益的。日本和中国是近邻，不管是经济还是文化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研究中国其实也是在思考中国。

去年大妹带来她的博士生导师来家乡调查了半个多月，一直是我陪同。后来我也突发奇想，写了一篇关于贫穷带给故乡人生活方式的稿子，不料大妹说写的还不错，非要带回日本。没想到今年九月竟然会在名古屋大学学报上刊登了。听大妹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过我倒是觉得无所谓，也可能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这次大妹说如果我还能再写一篇刊发出去，就有条件作为访问学者去日本进行学术交流。大妹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我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大打折扣的。在故乡生活了几十年，对这方土地应该说还是有自己的认识的，只是作为一种学术，作为读书人做的那些事情，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力气不足。

大妹说这次内容很宽泛，写什么都可以。不管是政治还是经济，乃至于文华都可以。大妹知道我喜欢写作，特别是对中国的文化特别喜欢。所以最后她说，家乡的文化积淀很深厚，就写写传统文化对中国现有经济的影响，说不定还能出彩呢。大妹说的没错，中国的传统文化在世界上也算是独树一帜的。泱泱五千年，且不管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故事，但是作为一种文化，我们说还是很令人自豪和心醉的。

在中国史前期的文化当中，有五个人是值得记忆的。第一是黄帝，第二是炎帝，第三是仓颉，第四是杜康，第五就是蚩尤了。说来也奇怪，这五人当中竟有两人相传都出生在我的故乡。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去仓颉庙宇，记得是爷爷陪我前去的。在那有着中国三大柏树群的仓颉庙宇里，爷爷第一次给我讲到了黄帝大战蚩尤，黄帝是怎么感动了上苍，结果下了一场谷子雨，也就是成那个时候开始，黄帝身边的史官仓颉便开始创造文字，让中国结束了结绳记事的年代。

随着光阴的流逝，我慢慢也开始对字祖仓颉开始了自我的认识。特别是有一年陕西师大历史学系的几位老师要是要拍摄一部反映中国文化的纪录片，他们选择了仓颉。那时候我刚好是在县委宣传部门上班，恰巧分管这方面的工作，所以有幸和他们合作了一把。也就是从那一次开始，我终于知道了中华史前期的文化竟然会是那么的丰富多彩。同时也知道了仓颉在中国文化的进程中是何等的了不起。

按照现在的说法，中华有五千年的历史，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已经有三千多年了。可在没有文字记载的两千多年的发展中，原来我的故乡竟然也曾是华夏辉煌的象征。知道杜康生在故乡还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小，听说故乡要修建一座酿酒厂，还是爷爷说，就在当年酒圣杜康出生和酿酒的地方去修。不过那时我只知道杜康是中国酿酒最早的大师，别的就全然不知了。

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开始真正和杜康酒厂有了业务上的联系。那时候家乡的杜康酒生意很好，要想买上一箱两箱还得去找厂长批条子。那是杜康酒厂算是我们县最大的企业了，记得当时县财政一年的收入也就一千三百多万，光是酒厂提供的税收就有将近九百万。可见它当时它在故乡的地位是何等的重要。

我和当时的厂长关系很好，他也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在那个时候他就想到了商品的品牌效应。所以我们两人经常在一起交流杜康酒的宣传问题。记得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约我去他们厂子，说是有重要事情商议。看他神秘的样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急忙就赶了过去。可去了才知道，他想重修杜康过去的遗址。

在当时这可算是一项壮举了。说心里话，那时候我还年轻，要说比起今天的胆子来可是要大出许多来。但就是那样，当我听到厂长的这个想法，还是吃惊不小。不要说五千年前了，就是一百千年前的遗址会在哪里呢？这时只见厂长的奥迪车已经开到办公室门口，他一挥手就让我上车，说一起去看看那个遗址。

出了杜康酒厂的大门往右一拐我们就开始下沟了。这个沟叫杜康沟，相传就是当年杜康酿酒留下来的。是不是真就是杜康留下来的，恐怕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有人知道。不过我知道这条沟里有一眼泉水，清澈透明，大家都叫它杜康泉，说当年杜康酒是用这眼泉水才酿出了杜康美酒。

几分钟时间我们就来到了沟底，在一面缓坡上我看到了两个很小的土窑洞，厂长用手一指对我说，这就是当年的遗址，今天是你叫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建议，你说我们应该把杜康墓选在什么地方？那时候我才二十几岁，听他厂长这么一说，我差点没有背过气去。让我给杜康选墓地，这不是玩笑我们的祖先吗。我摇头摆手，我是真心想拒绝。可是厂长说什么也不答应。说我也算是县里的文化人了，看看这个穴口就应该知道点什么。

没有办法，平日总有朋友求我买杜康酒，每次厂长都是有求必应。现在人家让我办这么点小事，我怎么还能推辞呢。于是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不过说心里话，别说是五千年前的故事，就是五十年前的故事我又能知道什么呢。我选了个制高点，开始往下看。当时也不知道是感动了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站立的地方还真的就是有点仙境的味道。于是我用手一指说，我要是当年的杜康，就会把墓地选在这里。

就这样，我们就算是给杜康选好了墓地。当时杜康酒厂有钱呀，厂长又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当时他就让工人提溜了一桶石灰顺着我说的地方画了一个圆圈。几个月后杜康墓就建成了。记得当时最多也就是半年的时间，我再去杜康沟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荒凉，而且还建起了庙宇和楼阁。

要不是后来的变更，按照厂长的愿望，说不定现在的杜康沟早就成了旅游胜地。只是后来河南也出了个杜康酒厂，人家比我们更聪明，早早就注册了商标。为了这件事情，两家打起官司，一打就是几十年。在中国，什么都好说，唯独就是这样的事情说不清楚。所以官司一直也没有个输赢。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杜康酒厂也开始走下坡路了。再加上厂长被换掉了，我也去酒厂的的机会也不多了。

直到前几年，听说国家搞什么资产兼并，我们的杜刚康酒厂让“三九胃泰”给兼并了，而且是零资产兼并。当时虽说我的感情有些说服不了自己，但理性还是让我知道，既然这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想起也不会有多少问题。但是三九胃泰兼并了几年，竟然没有给酒厂投资一分钱，后来人家又不要了。我一打听才知道，当年人家要这酒厂是为了扩大规模，是为上市用的。人家的事情办完了，目的达到了，就又把酒厂退给我们。

再后来说被一位大企业家收购去了。开始说好是要解决厂里的工人的后顾之忧的，可谁料几年过去了，职工别说穿衣了，就是吃饭都成了问题。整天大家只能去上访，到今天好像这些问题也没有得到圆满的解决。更令人想不通的是，最后我们连杜康酒的商标也卖了。按说市场经济社会，有买有卖算不得什么。只是当我听到杜康酒的商标最后只卖了十五万元，这回真的是让我有些接受不了了。

一个几十年的品牌，怎么只卖十五万元呢。别的不说，刚是那些年经过我的手，为了宣传杜康品牌花过去的钞票都不下五百万。咱不说升值了，就是说像中国的股票，缩水恐怕也不是这么个缩法。更让人可气的是，十五万元最后拿到的还不是现金，而是用一辆桑塔纳3000给抵债了。

我不知道杜康到底是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要真是我们的祖先，看到这一幕，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会做何感想。如今杜康酒也在卖，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用传统的方法进行酿造了，而是进行勾兑，不过名字好听多了，听说杜康酒曲还上了神五神六，看起来杜康酒今天也可以叫太空酒了。

还有我们的字祖仓颉，经历风雨的冲刷，有一段三年时间也是令人不堪回首。我还是接住和陕师大的老师拍摄纪录片开始说吧。当时仓颉庙宇的后殿里有四副壁画，据说是明代的，距今已经有六百年的历史了。当时老师们觉得这些东西应该保护，应该挖掘，所以他们想拍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却没有成行，因为县里说这是仓颉庙宇最值钱的东西了，不能随便就让外人拿出的。

当时我尽力游说，我觉得应该宣传出去。因为这个纪录片是要上星的，是搞电教用的。可那时我说了不算，最终也是没有拍成。不过前几年我再去仓颉庙的时候，发现那些壁画已经有一大半损落了。听管理员说，这是天灾，没有办法。可我不相信，存放了五六百年的壁画，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沧桑，怎么到现在才成了天灾呢。

不过现在故乡人比过去聪明了，觉得仓颉庙宇也是个生财的好地方。这几年县里投资就不少，最近还建立了一个仓颉书画院，就在仓颉庙旁边。每年要进行仓颉公祭，声势浩大，气度不凡。只是我觉得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并不能弘扬仓颉文化，反倒是有辱仓颉的英灵。

因为是仓颉的故乡，所以故乡的文化人就特别多。现在不经意就能遇上文化人，不经意就能看到写书人。家乡现在还有好几个仓颉文化研究团体，整天在一起研究仓颉文化。更有甚者，现在听说研究仓颉文化已经有了成果。连仓颉当年所行走的路线都已经搞清楚了。还说今天的仓颉庙宇当年就是黄帝给仓颉专门修建的宫殿。他死了，最后也就埋葬在了这里。听起来似乎还能自圆其说，可细细一想，才觉得现在家乡的文化人已经有点黔驴技穷，或者是恬不知耻了。

史前期的仓颉到底走过那里？别说我们没法知道，恐怕就是神通广大的黄帝也未必能知道。还有仓颉庙宇本来就是后人为了纪念仓颉造字的丰功伟绩修建的一座纪念庙宇。怎么会是仓颉的宫殿呢？按照我的理解，当年黄帝也就黄河流域一个部落的首领，那时候大家身裹兽皮，到处游牧，怎么可能给仓颉造出这么一座宫殿呢。

文化本来就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不是我们现在要去追寻什么实地的东西。我觉得河南人在这一方面还是深得时代的精髓。陕西有个黄帝陵，人家河南每年也在公祭黄帝。我们这里有个仓颉庙，人家现在也有。还有杜康酒，我们说自己是正宗，可人家的厂子比我们大好几倍。

让我说，人家河南人能没有的说成有的，可我们却总能把真实的说成是虚幻的。记得我去河南看到人家也有仓颉塑像，我和人家理论，我说仓颉应该是在我的故乡。可人家听了笑笑说，你们那里的仓颉我们看到了，是四只眼的，我们这里的是两只眼，不是一码事。我们这里的是人的祖先，你们那里的说不定是鬼神之类的东西。

我当时无言以对。尽管人家说的是玩笑，可是在这玩笑的背后我多少感受到了一点故乡的悲哀。本来我们的仓颉庙宇光是历史记载就已经有1700多年了。按说我们很有优势，可现在倒好，我们把祖先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也难管人家说我们的祖先怎么可能是四只眼呢。

大妹让我就家乡的文化说点经济，可我一想就乱七八糟的想到了这些。我不知道文化是不是就该是这样，可是我隐隐觉得，家乡这样的变异文化，恐怕有一天我们的什么都会成了别人的。可别人的什么都会和我们无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