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
——题记
前天晚上,小妹打来电话说,明天就是妈妈六十岁生日了,问我有什么安排?接到电话很惊讶,在我的印象中,妈妈还是那个高高的,胖胖的,有着两条又黑又粗大辫子,白皙的脸上扑满红晕的年轻女子,怎么倏然间就成了六十岁的老人了?
人生如白驹过隙,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六十岁为一花甲,细想妈妈这六十年走来其实并不容易,风风雨雨,并浸着艰难,辛酸和泪水。
妈妈是外公外婆的独生女,父亲是入赘上门的。起初,在国营单位上班的外公嫌弃妈妈是女孩,对她们母女不理不睬,却把姑婆(外公的妹妹)的几个儿子捧作掌上明珠。外婆带着妈妈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度过了三年自然灾害和大集体将近二十年的光阴。妈妈在外婆的疼爱中一天天长大,招了我父亲上门,总算给妈妈成了一个家。妈妈生了我们姐弟三人,外婆把我们当成手心里的宝,年过半百仍然拼命在社里挣工分供养我们。父亲是孤儿,从小养成了自食其力和勤劳节俭的好习惯,但也养成了小偷小摸的坏习气。就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因为父亲偷拿社里的东西,外公一气之下把我们一家五口赶回了父亲老家。
父亲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山沟里,一年到头的主食就是玉米馍,红苕饭加咸菜。为了我们姐弟能吃上一顿白米饭,父母总是起早贪黑砍竹子。每人一捆,不顾严寒酷暑,日晒雨淋,扛到十几里之外的集市上去卖,换点钱买米给我们吃。每次天不亮就出发,回家时弄得一身是泥水,狼狈不堪。
山沟里爱下雨,羊肠小道常年总是泥泞不堪,在再加上乱草堆和牛脚窝,又臭又乱又滑,叫苦苦不迭的人们在上面走过了几辈辈。没有柴火。妈妈总爱冒着细雨,穿一双千疮百孔的破胶鞋,去灌木林砍柴。一双布手套缝了又缝,补丁千万重,还是抵挡不住荆棘的伶牙俐齿,粗糙的手臂上总是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目不忍睹。
记得一个暮秋的黄昏,天空中下着绵绵细雨。天气很冷,身着单衣单裤的我带着弟妹们在院子里跑步御寒。妈妈打柴回来,把一大捆黑乎乎的荆棘放在院子中央。饥寒交迫的我们迫不及待地涌向妈妈,妈妈摊开围裙,往我们每个人嘴里塞了一把红红的小东西。酸酸甜甜,带着点涩味的小果果顿时成了辘辘饥肠的美餐。后来,我才知道,那果子叫野山楂,是一种能生津止渴,开胃健脾,降血脂血压的果中珍品。
妈妈就像一只母鸡,迎头直面世间的一切风雨,好让她翅翼下的孩子安然地长大。
就在我十三岁那年,体弱多病,患风湿性心脏病的父亲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离开父亲的老家,冒着雨,步行几十里去投奔外公外婆。
由于我们姐弟都乖巧伶俐,聪明好学,深得外公喜欢,外公改变了对我们的态度。在外公的帮助下,我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我初中毕业考上高中,弟妹也上了初中。
年轻守寡的妈妈经人介绍和父亲老家的一个男子相识了,并很快住到一起。外公外婆死活不同意气得破口大骂,把妈妈赶出了家。我们终于成了没爹媚娘的孩子,在外公外婆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并成了家,有了孩子。
为我们操碎了心,已经七十六岁的外公患癌症赫然长逝。妈妈一走就是二十年,得到噩耗时外公已经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体温热,眼睛圆睁,嘴巴还翕着。妈妈冒着倾盆大雨,一瘸一拐走了三四个小时才赶到家,见了外公最后一面。二十年的误会和前嫌冰释,妈妈抚着外公已经僵直的身体哭得呼天抢地,最后,为外公喝上眼睛和嘴巴。
此后,妈妈就像一只候鸟,在娘家和婆家之间飞来飞去,过着迁徙的生活。我们也不计前嫌认了继父,事隔二十多年重新交一声陌生的“爸爸”。
妈妈回来了,虽然和我们生分了很多,但看他的模样,却不得不让人揪心。二十年时光流逝,妈妈从一个满头青丝,健康的年轻女子,变成了头发花白,佝偻的老太婆。我在想,二十年的日日夜夜,妈妈不知思念过我们多少回,呼唤过我们多少次。她满头的白发也许是让被泪水漂白的,她满脸的皱纹也许让伤心烙刻的。多少年望穿秋水,多少次欲哭无泪,而我们竟在外公外婆的打压下和在生活的奔波中忘却了:远方,还有我们的妈妈!
去年11月,年近九旬的外婆出车祸,被一辆摩托车轧断了双腿。虽经全力救治,仍然落下了终身残疾:外婆从此只有躺在床上,再也不能行走了。加上患有严重的老年痴呆,成天胡言乱语。妈妈从此守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精神失常的外婆病床前,喂饭喂药,接屎接尿。快一年了,妈妈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外婆的疯言疯语总把她从半夜里惊醒。妈妈眼里常充满血丝,脸色苍白,头上的白发也更密集了。妈妈越发憔悴了,我们都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上有老下有小,还得去为生活奔波。
妈妈六十岁了,虽然我们因为工作繁忙不能聚在一起为她庆贺一番,但我至少可以买一件礼物送给她吧。思前想后,我决定去中心镇給妈妈买一件衣服。
秋天的午后,连日的阴雨终于停了,太阳从密密的云层后探出半边脸来,給苍茫的大地抹上一层淡淡的亮色。早早关了铺子,骑上电瓶车,向五公里之外的中心镇赶去。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是丰收的日子,马路上比赶集还热闹。远处传来收割机的轰鸣声,还有赤脚手握镰刀的妇女,背着大麻袋的壮汉,路边的机动三轮车张着大嘴在等候,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嗮着黄橙橙的玉米和稻谷……
到镇上,刚选好衣服正往回赶,天空中忧黑压压一片,太阳吓得躲进了云层。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久“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得地面尘土飞扬,老街上一会儿就成了小溪。我穿好雨披,带上头盔,打开油门,冲向雨里。
田野里一会儿就成了灰蒙蒙一片,来不及躲雨的人们个个成了落汤鸡,提着裤腿在雨里狂奔。汽车胀红了眼,跌跌撞撞在雨里尖叫。马路两边晒的玉米稻谷大多卷起了垫子,有的被水冲走了。一位浑身湿透的老母亲,颤巍巍的,捡拾着被雨水冲散的玉米粒……
密密的雨水浇湿了我前额的发丝,又顺着鼻梁眉际淌下来,弄得眼睛都睁不开。好想停下来找个地方躲躲雨。但一想到外婆病榻前的妈妈,就来了劲,不顾一切在雨里艰难前行。
老远就看见河对面烟雨里静卧的村庄,那是妈妈的娘家,也是我的娘家。六十岁的妈妈正在那儿为她八十七岁的妈妈尽孝,我也要停下车来,趟过湍急的河水,去给妈妈送上我的礼物,送上我的一份祝福。
“情深深,雨濛濛……”,哼着赵薇的歌,我突然间觉得,这几十年来人生的风风雨雨非但没有冲淡过去的记忆,反而让我们和妈妈之间亲情的纽带越拧越紧,以至纠结在一起,永远也分不开。
愿妈妈和天底下所有的母亲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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