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年过古稀,很想接他来和我一起生活,但每每提及,欲言又止,知道他是不会同意的。他这一生坎坷又坎坷,崎岖又崎岖,总还是坚定地走在自己的路上,不要别人搀扶,不愿连累他人,似乎他从没有准备好要老。但前年突发脑血栓,愈后,右腿无力,行走不再方便,必需拐杖支撑,挪步缓移前行,只好老了。出院后不久,我去家里看他,他一个人平静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自然的把他的双腿轻放在我的膝盖上,给他捏捏,并没有要说的话,就想陪他看电视。他做事从来是认真的,看电视也一样。“双玲,爹是老了!”他突然平静地说。我转过头,他在微笑地望着我,却并不在看电视。我竟一时无语,突然说:“你没老!你真要老了,就不说自己老了!”这样的话无非是下层官场的套话,就像是说“你没醉!你真要醉了,就不说自己醉了!”这是灵魂被世俗恶习浸蚀后的不带感情的语言,父亲听得懂这样的涵义,他的一生就是挣扎在官场的泥沼,但他似乎并不计较,大声呵呵地笑着,于是又一起看电视,不再说话。
前天下午突下了一阵暴雨,联想到舟曲突发的泥石流灾害,站在办公室窗前望雨,竟有一丝怯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单位大部分人都有事走了,楼道里很是安静。正如父亲告诉我的“丫头子,心里不要憋屈,顺着心底里的感觉走就对了!不要在乎别人的评价和看法。比如在一定的时间就遇上了一定的人、一定的事,也是没有办法!”。
这时,他奇迹般地走进了我的办公室,仿佛一个快乐的男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回家,兴高采烈地说:“嗯!就知道你害怕了吧!快快的来看看你。”手里拎着一个绿色的小袋子,打开来是一个精美的水晶玻璃口杯,杯体的一面是一幅嵌金国画,莲叶婆娑,烘托一只盛开的淡紫色荷花,另一支袅袅的花苞微斜着探出小脑袋,一只小巧的蜻蜓舒展着双翅飘向花蕊,杯体的另一面是严谨的三个隶书汉字“夏之吻”。这正是一个相宜的时刻,一个相宜的人,一份相宜的礼物!
人到中年,所累很多,顾虑也就格外的多了。前几天偶然读到爱玲的姑姑张茂源因为爱上同往英伦留学的李开第,却因李开第已有婚约,又因双方都恪守不去伤害他人的至高境界,茂源只身等待李开第50年,直到78岁高龄,李开第的夫人病逝后,才结为夫妻,共同生活12年后去世。别人的事不宜评价,但可以静静地赏读。爱情与年龄无关!只是相知相守相伴,又何必在意春夏秋冬!如果“冬之吻”是温暖的,愿意为他融化成水,凝结成冰纯的爱的见证!那么“夏之吻”呢?所以这杯画的意境倒是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们都曾经有豪情壮志,但这样的年龄再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看风云世界,无论天上地下干旱暴雨,灾难似乎如影随形。才知道争名逐利的虚无,皆为蝇头小利尔!忽然想起去年写过的一篇小文《考官输了——痛快》,也正是这样的亲身感触。
前几天又去看望老父亲,一听我去,他电话里很是兴奋。我于是以最快的速度过去,按了门铃竟没有反应,于是又打电话,父亲说:“你不要着急,门铃坏了,我下来给你开门。”我耐心的等待,想象父亲一路 “摸爬滚打”从5楼下来的样子,只有祈祷他不要摔倒,甚至后悔来看他。开的门来,他微微地喘着粗气,额头沁着细细的汗珠,但满脸洋溢的笑容仿佛盛开的阳光!他的话句句是耐人寻味的。他说:“这娃,急啥咧!认定的事,不要后悔,无非多费些时间!”只要留心,生活的哲理是无处不在呀!
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窗外成片的玉米精神抖擞地摇曳着成熟的豪情!平静的土壤里孕育着硕果累累的“秋之吻”吧!
一个“吻”字,在我的作文里奇迹般地出现了。就如这水晶般透明的杯子静静地陪伴我的岁月,生活是真实的,爱就爱了,吻就吻了,都是阳光下美丽着的幸福!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批评我脚不是踩在地上,是飘在空中,我对此总也忘不掉,似乎有点耿耿于怀,觉得不服!如今,20多年过去了,突然想起,知道父亲是对的,我的脚终于踩在地上,开始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当个“村姑”享受不带伞的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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