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放假回家的外甥女苏苏在家里整理过时的衣物鞋帽,说是要将其扔进垃圾筒或者送给乡下亲戚,望着被外甥女甩出来的堆得象山一样的物品,我和她妈妈心痛极了,我们一边骂苏苏败家子,一边精心的往回掏,掏了半天,我们基本上全盘否定了苏苏的扔,并把苏苏所有准备扔出去的物品一件一件全部掏了回来。苏苏无奈地摇了摇她瀑布样流泻的长发,将一双柔弱无骨的纤手搭在我们僵硬松垮的肩头,然后怜悯地说:“咳,老了,你们真的老了”!
苏苏说话总是这样丈二和尚让人摸不着头脑,不就是一堆物品的弃与藏吗,怎么往“老”里整我们呀,太牵强了吧。我瞪着一双困惑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外甥女。
“舅舅,你就是把眼睛瞪成探照灯也探不出别的答案,你们就是老了,不是这儿”,她指了指脸,“而是这儿”,她指了指心,“心态老了,就什么都放不下了”。
外甥女本来该叫我姨妈,我是她妈妈的姐姐,但是她妈妈不遵守交通规则,插队挤到了我的前面,当有了可爱的外甥女之后,她们斟酌了许久,为了安抚我——一个大龄单身女那颗受伤的心,她们打破常规,管我叫舅舅。
“舅舅,你知道你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吗?”外甥女自问自答,“你说你从常德技校毕业回来的时候,把所有的家当都落在寝室里,你说挥一挥手,不带走一块布片时的潇洒最让我刻骨铭心。你说人生就是要轻装上阵,你忘了?”
外甥女的一席话,把我拉回到美丽的青春韶华。哈,有下一代的好处就是她能帮助你锉一条时光隧道,让你一下子就回到那五彩缤纷的岁月。
技校毕业那年,我20岁,正好是外甥女现在的年龄,毕业回家的时候,我真的是一根纱也没带走,床铺、衣物、甚至那个心爱的布娃娃,我都统统地将它们扔到垃圾箱里。其实不带走它们的原因,除了要轻装上阵之外,更重要的是我自信我会拥有更好的东西,虽然那时候我不过是个灰姑娘,但我坚信总会有一双漂亮的水晶鞋在等着我,所以我不会在乎眼前的每一双鞋,无论是合脚的,还是不合脚的。
年轻人最大的财富就是心中有一个想像的富矿,即使今天没了裹腹的食粮,但想像中的满汉全席总会在心里飘荡着浓郁的芳香;即使现实里四面楚歌,八面撞墙,心中也不会泯灭滋滋往上窜的希望。我特享受那种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的日子,那怕披着布衣也觉得美,那怕嚼着草根也觉得香。
哈,年轻的时候,我是一个爱臭美的女人,为了一件漂亮的衣服,我会掏光兜里所有的钱,那怕下一顿饭没着落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那时我的衣服从来就不在县城里购置,我喜欢独特,我害怕重复。记得有一次我和闺密诳常德春天百货,在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前,我硬是挪不开步子,我翻遍我所有口袋,还是凑不齐买连衣裙的钱,我只得期期艾艾找朋友借,才将裙子买了回来。当我穿上心爱的裙子在街上展示自己独特的风采时,却与一个穿同样裙子的女孩撞了车,我灰心到了极点,当即我便象逃避瘟疫一样跑回了家,并一把将裙子扯了下来,从此那条漂亮的裙子被打入衣柜最暗的角落,开始跟往事相依为命。
哈,年轻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透支狂,我会花100元洗个面,会花300元烫个发,会花1000元买个套装,也许白璧无瑕的脸会洗出满天星,也许瀑布样的长发会烫成鸡窝,也许着套装会显得不伦不类,但是,我愿意为美的尝试买单,并且我相信我有能力尝试更多的尝试,我相信当钱象水一样哗哗流走的时候,也必定会象打开的闸门一样排山倒海而来,并且这种自信不需要什么参数,不需要什么依据,只有青春就足够了。
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往外面扔东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窄窄的房子已经被大大的柜子塞满,从刚参加工作时的一个小箱子卑微的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到现在四个、五个大柜子在房子里张牙舞爪。尽管柜子以四倍五倍的速度发展,但还是有很多旧衣物因挤不上去而被冷落在阴暗的角落。其实,常上身的衣服还不到贮藏衣物的十分之一,那其余十分之九除了抢占空间之外,还必须耗费我很多经历很多时间去整理去翻晒。嘿,象护命一样护着一大堆不作用的废品,并背负这些沉重的废物举步维艰,这大概就是外甥女所说的老了的象征吧。
其实人老了有比年轻人更深重的危机感,我们的事业到了站,我们已经十分笃定我们的人生再也没有提升的空间,所以我们必须抓住已有的财富、经验。如果年轻人吃的是未来的话,老年人吃的就是昨天,昨天的积累就是我们今天的食粮,你说我们敢随随便便的乱扔吗?在这里,我揭自己一个十分掉份的底,那天在外甥女准备扔掉的东西里,我偷偷地掏了三双平底波鞋,我知道近两年平底鞋对我还没有用武之地,我是个爱臭美的女人,高跟鞋还不可能这么快就退出历史的舞台,可是对于老年人来说,舒适比美丽重要,有一天,我终会脱下刑具一样的高跟鞋,穿上舒适的波鞋,50岁了,再怎么跟自己较劲,离跟高跟鞋说再见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当鞋子全面改朝换代的时候,我害怕自己没有能力购置鞋子,我害怕自己光脚,这是掏鞋时我的真实感受,其实靠我1000来元的退休工资,还不至于有光脚之虞,可是我就是担心,就是害怕。
掏波鞋对我的打击其实挺大的,我似乎看到一个老妇着一双平跟波鞋驼背颔胸,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又似乎看见一个中年妇女着高跟鞋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离我而去,二个女人,一个面孔,不一样的是高度,是气势,穿高跟鞋的女人似乎比穿波鞋的女人高出一大节,并且那强大的气场似乎要把穿波鞋的女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这两个女人就是我,瞬间的交替让我不忍猝睹。
掏波鞋的过程挺痛苦,但我还是要掏,那怕能买回一个鞋庄,我还是要将别人扔掉的一双破鞋子捡回来,这就是人老了的象征,老了,对自己没有信心了,对生活失去希望了,整天患得患失的,再好再顺的境况也会整出个焦虑点来,比如在吃住无虞之后,我会担心生病了怎么办,所以我们会富日子当穷日子过,为明天积累丰富的贮备,其实这些贮备基本上是用不着或者用不完的,它甚至会变成包袱,压得你气喘吁吁。没办法,人老了,就会试图抓住身边的一切,那怕它再破旧,那怕它没有半点实用价值。嘿,老年人终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忧心忡忡压得叭下的。
我终于明白了外甥女话里的深刻含义,弃与藏其实并不是一种简单的现象,它是楚河汉界,弃的这边是青春,是希望,是自信,是洒脱;藏的这边是担心,是害怕,是无助,是珍惜。我只希望楚河汉界不要那么泾渭分明,相互之间多一点融通,多一点中和,多一点灰色地带,不要太偏激,也不要太偏执。哈,告诉朋友们一个好消息,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清理了一下我的柜子,扔出去了许多用不着的衣物,还将两个清空了的柜子搬了出去,现在我拥塞的家变得空旷起来了。还有那几双从外甥女那里掏来的平跟鞋,我也毫不吝啬的将它们扔了出去,我希望到我再也穿不动高跟鞋的时候,再去添置平跟鞋,而不是让平跟鞋等在那里催我去换,这种等待是很折磨人的,它会加速我的衰老进程。
哈,望着空旷起来的房间,我很轻松,很惬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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