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女儿去学校报名的日子。一大早，老公就出去给车加油了，我则在家准备路上必带的吃食。

本来，我和小女儿一起去送她。我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并用很累找了借口。中午，孩子的养母来了，也是孩子的大姑，她此番前来送行，破例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说一切收拾妥当，而后招呼她坐下等会。她万分愧疚地说实在麻烦我了，若明年经济允许的话，她一定全权照管。

我说自己人，还客气什么呢？

小女儿直径走过来，她最后一次问我，真的不去吗？我说她们去吧，我心里有点难受。她说她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生情怀旧，且多愁善感。我说她姐不同于别的孩子，理所应当为之牵心。她吐吐舌头说我偏心的不得了。

我偏心了吗？偏心怎会将她拒之门外？偏心怎会不让她改口？偏心怎会不视她为亲生？偏心怎不主动承认抚养她的义务？

这个出生未曾过百天就被亲妈遗弃了的孩子，这个由婆婆做主辗转给了姐姐的孩子，这个本应称呼我后妈而却唤做我为妗子的孩子，现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年满二十岁的她高考完毕，继而去咸阳的邮电学院展翅高飞。

可知二十年是多么漫长，二十年是多么凄苦，二十年是多么的不易！

我嫁来时，她摇摇晃晃，才会走路。我伸出胳膊抱她了，她歪着脑袋，睁着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我。原以为她是我多余的部分，她不属于我身上的肉，心中理所当然排斥了。而她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小手，邋遢的穿着，以及无邪的笑脸深深激起了我的爱心。

我没罪，她更是无辜。我不能不怜爱地拥她入怀。那一刻，她就是我的宝贝心肝，她就是比两旁孩子亲百倍的我的骨肉，她就是我生命不可分割的一半。如果老天不给我继母这个名份，我相信我们的关系会亲密无间。

我们同吃一锅饭，我们同盖一床被，有了小女儿，她照样是我的肉疙瘩，开心果。不痛的是，我更多了几分关爱。我怕人们的言行无意伤害她，我怕自己的胸怀不够大度，于是，我开始小心翼翼和她相处，甚至有点屈尊下贱的讨好她。虽然，我知道暴风雨的哪一天迟早会到来，可还是尽最大的努力。

从她醒事，从她有了思想的那天起，从她五岁被姐姐强行抱走，我就成了她的敌人。她和任何人无冤无仇，她能理睬所有人，却不能不把仇恨积怨到我身上。我是罪魁祸首吗？不是我又会是谁呢？是我的介入逼的她走投无路。没有了亲妈，起码有亲爸，这会，亲爸也做不了主了！

她是我的眼中钉吗？不是！如若是，那我就不会选择了。她是我的肉中刺吗？也不是，如果是，那么我可以完全离开。我给不了她一片天地的原因是，这个复杂，凶险，人心叵测的大家庭根本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况且，他老子大男子主义，又是娇生惯养的极不负责任的男人。

小小的她怎会看透这些，怎会站在我的角度我的立场？

即便没有我，也会有人替代，孩子，你的仇恨是正常的，应该的。但我不免又要说句相对的话，继母这个弱势群体自古以来就没有出头之日，所以我不认为自己有错，更不是无期徒刑的重犯。你也不必将你的一腔愤恨发泄于我，你的身心健康是不容忽视，而社会撂给我的悲剧谁又来承受呢？

我们必须跨越各自的身份，我们必须排除万难，互相取暖，才能将痛苦驱逐出体外。这个世界，很阳光，也很灿烂，我们呢？干嘛要沉浸在自我的烦心事中？有比怄气更值得我们去做的事情。你目前的任务是学习，我的目的是学做人。我们都有自己的前途，为什么非要较劲，停留在无谓的争执上呢？

我们都不是刻意消磨时光，纯粹浪费生命的人，那怕得罪你，我也要说出来。不教导是我的不对，不改不听是你的遗憾，我不想你像一棵无人问津的荒草，默默的葬送自己的青春。其实，我的善良换来的只是你一句轻描淡写的作假。可我还是拼命说着，做着。多数时候，我都对自己说，放弃吧！

难到临头，我的心又软的像豆腐。我不得不承认，我溺爱了你，也纵容了你父亲。为了打消你的虚荣，我将你赶了回去；为了让你父亲醒悟，我不再找工作，就闲暇在家坐享其成。你心疼你的父亲，却永不体会我的苦愁，我不言，你也无语。几年了，照旧来家进进出出，且理直气壮。我一概没有多余的话。但你和我都心知肚明地对抗着。

彼此的心，死了吗？我们没有和好如初的余地了？我们打算永远僵持下去？我们的“母女”情分真的名存实亡？

那天，你坐在沙发只等我端饭。我终于爆发，问你看不到我的死活吗？你说是的。我骂你怎么那么没有眼色，就算不为我做什么大事，起码拖地倒垃圾啊！你顶撞说，我要是你亲妈，你会甘心情愿下跪着为我做一切！我说你亲妈在世，养妈在家，你怎么不去孝顺，跑我家故意惹人嫌吗？

你又委屈的哭了。至于那么脆弱吗？二十岁了，我像你那么大，早已挑起家庭的大梁。你不能和我沟通吗？你不能争口气，不能反驳我，不能擦干眼泪，流露一丝坚强让我心服口服吗？我每年花了万把元让你学的知识呢？还有你的勇气、你的胆量，都到哪里去了？哭要是能解决我们的矛盾，那么我们都哭，看谁哭的厉害，看谁哭的可怜？看谁哭的伤心？

眼看开学逐渐逼近，我试图末路的挣扎。

我诚恳地对你讲了我和我继父的故事。我说，他做不好继父，我绝对做个好女儿。你问我怎么做的？我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以平常人的心态相处。你不置可否地问，能吗？会吗？为什么不会，为什么不能呢？只要有心，什么都成。徘徊在继父心门外的日子，我首先将他当成局外人，淡然处事，继而将他当做亲戚，学会宽容，后来感情培养到火候了，超然成了习惯。

破天荒，你随我去厨房做饭。我说我这辈子很失败，且失败的一塌糊涂。一个，婚姻不美满，二是子欲孝亲不在，三呢，非但没有一个雪中送炭的人，居多者落井下石，包括她爸爸在内。纵然她不能成为我的好女儿，而，我仍希望她做我的朋友，或者知己。她嘴上没说，手脚却格外忙活。

我说她要离我千万里远了，除了学费，恐怕以后为她做不了什么了，只能祈祷她快乐成长，并祝福她未来无量。她眨巴着眼睛，突然深沉地问我，三十五年的生命历程中，难道没有一两样值得骄傲的精彩部分吗？我说有啊！她殷切地说很想听听。我说其中一件当然与她有关。她说洗耳恭听。

第一件的瞬间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天灾人祸，没有去报复，堕落，不仅如此，还找到了自我价值，拒绝诱惑走正了路。第二，攻克了继父这道非亲的至爱难题，即使花费了十年的心血也无怨无悔。第三，前年酷暑，也就是她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冲破世俗的压力和身边的种种障碍，带她认了亲生母亲。该做的，不该做的，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她问我是不是特痛心她的所作所为？我摇头，再摇头。她吃惊了，为什么？她脱口而出。

只为求得心灵的宁静，自我感觉踏实，幸福就行了，何必要强人所难呢？我苦笑着回答。

我也先当你是外人，而后是妗子，感情上不上得了台阶，让时间定夺吧！她停止了切菜的手。

只要有心，就能的，一定能。这句话藏在心里许久，这句话也是我以前对继父说的，这会，也说给她。

剩下的三天，她和我穿梭在屋子内外，打扫，洗衣，抹窗，整理柜子。空闲下来，我们谈心，唠嗑，拉家常，论理想，说追求，诉梦想。这三天，我仿佛回到了和你朝夕相处的那三年。但比那时候欣慰的多。因为我心中的那个小不点大了，能自立了，有出息了，再也不用我操心了。

老公摁车的喇叭了，小女儿激动的大呼小叫跑出去，大女儿拉好箱子，后一步迈出门槛。姐姐起身了，妹妹也加入送别的行列。家里一会涌满了人。要踏上异地的求学路了，我表面上不起波澜，心里却翻江倒海。五岁的那一次离别，再见是七年以后，这次是二十岁，再见不知是何时何日？

脚步沉重的似千斤巨石。玻璃拉开了，小女儿探出头说我想去赶紧上来。大女儿坐在后排依依不舍地招手。车，徐徐地移动。我的心揪的好疼，不想让她们看到我的尴尬，不想让她们说我多情，转身的一刹那，泪花咕噜而落。

这个和我没有血缘的孩子，这个又和我生命息息相关的孩子，距离将再一次分割我们吗？是否经得起考验我没有把握，但她说的时间能证明，已经使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孩子，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走不出我的视线；不管你是我的什么人，我都将牵心你到底。

写于8月28日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