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认为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吝啬、最小气的人。我敢肯定他根本不想让我拥有那辆梦寐以求的自行车。
¬在许多事情上我和父亲的看法不一致。我们又怎么可能一致呢?我八岁就开始跟着大人上山砍柴——那是生计所迫,对于读书一开始也没有多少兴趣,我最大的追求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少劳动一些,好有时间和我的小伙伴们去捕鱼捉蟹,或者“打野战”。父亲是生产队里的强劳力,是个非常本分而任劳任怨的人。在我梦寐以求的自行车出现在五交化公司的柜台前的时候,父亲和我已经在去上山和挑脚力(挑夫的土称)的路上理论过好多次了。
我逢节假日几乎都要跟着大人们去山上砍柴,除了家里的釜底之薪,还要挑一些到窑厂去换些零钱贴补家务,或交给母亲存起来到过年时买衣服等,通常情况下我可以获得收入总和的十分之一,这别说是买自行车,就是和小伙伴们正常的零花也成问题呀。于是我想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清早起得早些,出去拾取猪食草料和猪屎,卖给河对岸的农科所。待早饭过后再匆匆赶去上学。长此以往,只要吃得苦耐得住就有收入,就可以积少成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估计只要一年多时间,梦寐以求的自行车就能实现。
姐姐教我一个很好赚钱的办法——去马鞍山的山坳里捡拾铁砂,一斤可以买到四毛钱。我试着去了两个早晨,但收获甚微,两个早上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捡到一斤,而且累得腰酸背痛的。看来还是踏踏实实地做老本行,这样既内行又有资源,做起来容易些。于是我马不停蹄的去捡拾猪草、猪屎。一年后我有了近70块钱,再努力半年多就可以买一辆“永久”了。
说来惭愧,没过多久,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母亲因病重住院,连吃饭都出问题的家庭一下要拿出几百块钱谈何容易!在母亲生死攸关之际,我将这一年多的辛苦钱全部拿出来给母亲治病。我的自行车梦当然地要重新开始。母亲病愈后,身体还极度的虚弱,在一年内几乎难以下地干活,只能靠父亲和尚在年少女时代的姐姐两个人,他们既要管饭又要还债,在这样严峻的现实面前我只有暂时放弃买车的想法,而是尽心尽力地协助父亲维持好这个苦难的家庭。
一辆黑色的“永久”闯入我的眼帘,就再也从我的眼里挥之不去了。
我觉得身无分文并未让我很苦恼,直到有一天,当我在青年路的五交化公司闲逛时,知道它是当今中国最漂亮的单车。他激起我奢侈的白日梦:我梦见自己骑着自行车漫山遍野的穿越,越过高山,绕过波光粼粼的湖泊、小溪。最后,疲惫而快乐的我躺在长满野花的僻静的草地上,把自行车紧紧地抱着,紧贴胸口。
放学了。
我走到正在赶着牛犁田的父亲身边。
“要我帮你做什么吗,爹。”
“不,小鹿。不需要了。”我站在那儿,看着已经被犁铧翻过来的一块块新土,开始用脚尖踢着田埂,把田埂都踢出了一道深深的沟。
“爹?”
“嗯?”爹漫不经心地但应了一句。“从现在开始你和母亲都不要管我的衣服了,四年之内我都不想再添置衣服。”我非常真切地表示我的决心。
“小鹿,我知道你很想那辆自行车。可是,再省吃俭用咱也买不起啊!”
“你能不能找队长借点?我会把钱还给你的,而且还将加倍还!”
“小鹿,队长那个人很吝啬的,能借你上百吗?你还是照着从前那样去做,慢慢地积赚下来,三年之后,我看你一定能买到的。”
“可是爹,你能不能让我半年不交买柴火的钱?”
“我的小鹿,我们家主要是因为你母亲住院欠下了几百块钱债啊。来,坐下来,让我们共同想办法。你每个星期天卖窑柴的钱仍然要交,但今年的暑假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你自己支配,这样你就可以用不到两年的时间将你的车买回来了。
“时间太长了。”
“我觉得事在人为,或许不要两年吧,看你自己的了。我相信你的能力!”我看着父亲那信任的眼神,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也许我真的能作一些我自己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就把它当成是一次挑战吧!我被父亲的强硬路线所激怒,受那份对自行车的挚爱的感情驱使,我开始比以往更加吃苦的劳作、攒钱。我早起晚归拼命地砍柴,和不断地加重份量。从原来的一次称重40斤加到了55斤,原来一次卖出去得到8角钱,现在可以得到1块多钱,心想,我一分一角地攒,努力而不去想离一百多人民币还有多远。然后,一件不期而至的事发生了。刘部长——公社武装部的一个父亲的朋友,他说有件事情可以让我去做试试。
“小鬼,”他说,“这段时间,我们训练比较紧张,要一个通信员跑大坝头(离家约20华里的大山深处)大队去送信,不定期的,有任务就出发,每趟1块钱,我觉得你挺合适的,你愿意吗?”
我愿意啊!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呀。父亲也觉得我能行,至少我可以为自己的理想靠近些,同时也减轻了家庭的负担。于是,每当节假日或因有“急件”就下午放学之后的时间来回走三四十里的山路,这样我一个月就来回走了40多趟攒到了20多块钱。
但好景不长,只是跑了不到两个月就因为训练任务的结束而结束了。这样我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现实。
由于自己的努力,我手头上已经有了70多块钱,还差45块钱就可以买一辆“永久”了。这时,我又找到了一份新的事情做。夏天,公社的水井经常不够用,无奈之下厨房里的师傅就要到我们村里来挑水用。为此,我就可以利用晚上帮助公社厨房做火头的唐师傅打灯笼照路,点两个小时的灯就能给我3角钱,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来叫我,不但攒到了钱,有时还能吃上两个馒头,给饥肠辘辘的肚皮一个安慰。
半年过去了,我仔细地清点了一下我手头上的钱,只差11块钱了。我认为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所以走到父亲面前:“爹,求你给我11块钱吧!”
但我很快意识到,求他就像求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父亲说:“你是在要求施舍,小鹿。我的儿子是不会要求施舍的!”
我几乎想带着那100多块钱出走,或者从树上跳下来。如果我的腿摔断了,父亲会怎么想呢?沮丧之极,我闲逛到青年路的五交化公司门市部,想去看看我那心爱的自行车。可当我来到哪儿时,那辆“永久”已经不在了,我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一定是卖出去了吧?正当我自言自语的时候,五交化的老廖笑嘻嘻地出来了,看着我这位“常客”说:“车子没有卖出去,而是因为刮掉了油漆而放进了仓库。”“廖经理,”我急切地叫道,“这辆车没卖掉是吧?”“没有,小伙子,我不是已经说了刮了漆吗!正因为这样,我们决定降价将这辆车处理了,从原来的120降为110了。”
啊!我的心快要蹦出来了!我一下子冲到老廖的面前疯狂地叫着喊着。我骨瘦如柴的手臂疯狂地地挽着他的臂膀,热烈地拥抱着他,差点没让老头子窒息。
“别让任何人买这车,我要买。等我一会儿!”“别担心,”老廖喘着气,微笑着说,“它是你的。”
我走出店门径直地往家里赶,以短跑运动员的速度向着家里冲刺,快到家门时大声地喊道:“妈妈,快把我的钱拿出来,把我那110块钱拿出来!”我飞也似的回到五交化门市部,把钱放在柜台上,售货员收了钱开了票,这车子就属于我了。我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多出了五块钱,正好为我的车配上车锁等等。
半个多小时之后我出了店门。我骑着车,向我看见的每一个人挥手,叫嚷:“喂!快来看我的新车!”
“我自己买的!”
到家了,我跑进院子里,差点撞倒了父亲。“爹,快看我的新车!它是最棒的!它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嘻嘻,谢谢您!谢谢爹!”
“不必谢我,孩子。我什么也没有做。”
“可是我是那么幸福、快乐!”
“你感觉幸福是因为你应该得到这种幸福。”
喜悦之中我的眼睛模糊了。但在一瞬间,我认真地看了一眼父亲,我看出他也很快乐,甚至有些为我骄傲。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爱意,那种对儿子长大成人的爱。
这么多年来,那满是爱意的目光一直留在我心中。这些年来我悟出了父亲所给予我的最大快乐,那就是让我明白——我能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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