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咴儿咴儿......”听到这声声熟悉的呼叫,我和妹妹飞也似的跑出去,母亲搀扶着父亲,几双眼睛大睁着,悲喜交集地注视着这久别的朋友!
“一团火!”,小妹大叫着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它的头,“一团火”也乖巧地用头在她身上摩擦,我们的眼里蒙上了泪花。妹妹一边细细地为它梳理鬃毛,一边带着哭腔笑着说:“一团火”,真想你啊,真想你啊,你胖了.....看着这情景,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思绪一下子拉得很远很远......
三年前,“一团火”蹦蹦跳跳来到我家时,还是个矮矮的三岁小马驹,小弟把他的宝贝——一只明晃晃的铜铃系在它脖子上,纯情地说:“这是我的见面礼。”小马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停地撒着欢,铜铃叮叮当当地响,给我家的小院带来了生机。小弟说:“它真有精神,毛又像火一样红,就叫它“一团火”吧!”父亲感慨地说:“有了一团火,这下可不作难了。”
是呀,往年没有牲口,爸爸妈妈可作难了,刨地累得胳臂疼了,腿肿了,手上磨出的血泡染红了三齿泡把儿......没有牲口,父亲拉肥,我们姐弟三个拉稍,常常是绳子陷进肉里,疼痛难忍,累得抬不动腿,父亲心疼的一个劲地叹息,那时看着别人家的牲口,我们都在心里说:“要是咱家也有一头该多好呀......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全家人围着“一团火”不住地跳呀说呀笑呀。
“一团火”个儿小,可是干起活来一点也不耍滑,犁地拉车它都行,常常是撒开四蹄,“得,得,得”地跑个不停,像是在大草原上赛跑,远远地像一团霍霍燃烧着的火焰,为此许多牲口可倒了霉,它的主人一见“一团火”那股子干劲,就一个劲地埋怨自己的牲口不中使唤。
“一团火”吃起料来从不调皮,给什么吃什么,有时活忙或天不好,顾不上铡碎麦秸,就从垛上抱一些放在槽里,它也照样埋头吃个肚圆。父亲常常说:“一团火”省了咱多少劲,它顶几个棒劳力干活,咱可得知道心疼它,把它当成咱家的一口人看呀!”真的,每个人都宠它,父亲每天都要梳理它的毛,妹妹有回给它饮水还放了糖,平时她自己喝也没有舍得过。夏天,用蝇拍赶跑那叮在它身上的蚊蝇。没活时,弟弟牵着它吃肥嫩的青草。慢慢地,“一团火”在我家长高长肥壮了,浑身的毛越发油光闪亮了。
多少人见到“一团火”,都非要出高价买走不可,父亲总是无比自豪地笑着说:“你抬金马驹来,我也舍不得,它通人性哩。”
“一团火”可有点怪脾气呢,别的人或牲口从它身边走过,它会毫不客气地尥起蹶子踢,闹得人家对它敬而远之。在我们家它却像个温顺的小羔羊,特别是弟弟骑着它走来走去,它总是像一个跪地称臣的老奴仆,弟弟却威武得像一个将军!引逗得别的小孩回家哭闹。
那年冬天,北风怒吼,纷纷扬扬的大雪不停地落着,到处一片白茫茫的,弟弟头疼已经两天了,要死不能活的,村医查不出病,去县城吧,冰天雪地的,父亲一下子急白了头,不住地长吁短叹,母亲哭肿了眼。
“咴儿咴儿......”一声长鸣,“一团火”刨着前蹄连叫几声,提醒了父亲,他说:“一团火”!眼下只有“一团火”能救你弟弟了”。他给“一团火”上了套,车上坐着我,弟弟三个人,狂风呼啸,大雪飘扬,“一团火”扬起鬃,放开四蹄过村庄,跨小桥,“得得得”地奔跑着,一路打着响鼻,铃儿叮叮当当地摇着,在“万径人踪灭”的 严冬里,它是一团滚动的大火球给人温暖,给人希望!它知道它的小主人正昏迷不醒,也知道他的老主人正愁肠寸断,我们都舍不得吆喝它一声,它跑啊跑啊,恨不能飞起来!“一团火”灵性得很呢!
到医院时,它那汗出如流的身上,冒着雾似的热气,它扭回头,轻轻地“咴咴”着,好象在说:“小主人,你不要紧吧?”
就这样,风里来雪里去,往返在家——寺坡的路上,一趟两趟......每次来回得一百多里呢,有时怕累着它,我和爸爸轮换着跟车跑.不知踏碎了多少冰,淌下多少汗,终于弟弟的病治好了,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弟弟又能牵着它在绿茵茵的草地上玩耍了,只是不骑它了,以前可是拽都拽不下来的呀,问他为什么,他只是长大了似的皱皱眉,浅浅地一笑.
祸不单行,父亲又得了病,这是不能干重活的病呀,我们几个还小,母亲又很虚弱,父亲还得支撑着,但不能过度劳累,拉麦送粪就把"一团火"驾在辕里,父亲牵着它走,并不下很大的劲,只是苦了“一团火”,然而它从来不尥蹶子,只要一驾车,“咴,咴”地叫着,“得得得”地奔跑着。不知不觉中它消瘦了,骨头一块块地显露出来,弟弟用小手轻轻地按着那骨块,想把它们按回去,可是皮一滑,就又凸出来了,小弟嘴一撇,难过地趴在“一团火”的背上大哭起来。
父亲的病一天比一天重,终于起不来了,经诊断为“肝硬化”,这要花很多钱的 ,母亲卖粮,卖树,卖家具......卖去家中所有能卖的,这样、只剩下了一座空空的房子,又东挪西借,不惜一切地给父亲治病。钱,还远远不够,看着父亲痛苦难忍虚弱不堪的模样,母亲拥着我们姐弟仨偷偷的哭了一回又一回.后来当父亲艰难地吐出卖"一团火"时,全家人哭出了声,弟弟哭得最伤心最可怜,救爸要紧,我们给“一团火”拣了一个会侍弄牲口的富裕人家,分手的日子来了。
那天“一团火”的新主人从母亲手里接过缰绳时,母亲的脸色都变了,手颤抖着,嘴唇哆嗦着说不成话,小弟一把夺过缰绳打着滚哭着不让卖,泪水溅在“一团火”的脸上,它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一颗颗的泪珠扑簌扑簌地滚落。母亲咬着牙根说:“晓,为你爸......”掰开了弟弟死死扣着的手。
“一团火’被它的新主人牵着,一步三回头地往前走,我蓦地发现,那缓缓的步子好象怕踏碎一个美好的梦境似的“咴咴......”一声悲切凄凉的长嘶,走了,就这样走了......
“咴咴”一声热烈的呼叫,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哦,“一团火”,你今天怎么跑回来了?是想我们了吧?怎么你东瞧西看?在寻找小主人?他考上重点中学走了,你知道么?有多少回他在梦中呢喃着你的名字?有多少回他手托下巴默默地发呆?家里人又有谁不是失了魂丢了魄一样呢?
“恩,真是在这儿?”大家寻声看去,“一团火”的新主人手里拿着缰绳走进了院子里。
“有好几次它都挣断缰绳向这里跑,它是真相中了你们家了......”
“一团火”走了,它走一步一回头,犹如从我们每人心头牵走了一根线,拽得我们心头阵阵作疼,泪光朦胧中,我看见在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一团火红的影子在飞跃!在狂奔!风中传来一串清脆的令人心碎的叮当叮当声!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5-5-2 11:11:3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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