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头伏着一把古典吉它,推着行李箱般大小的音箱缓缓地朝这边走来时,我向端坐在宵夜摊上的两位朋友提议不妨点上一曲。
他已经称不上年轻,约摸是三十五岁往后的光景。宽额,尖脸,眼窝深陷,头发稀疏,身材瘦削。看起来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状态。穿土灰色衬衫,浅蓝色直筒裤和一双褐色凉鞋,这身不入时的着装加重了他整体的阴郁。印象中,街头卖唱者多是一些穿着花里胡哨年轻漂亮的人儿。而他的扮相更符合外来务工者的体貌特征。
他在邻座唱罢几曲。我挥手请他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叠成几道的点歌单。我滩开来,在昏暗的街灯扫了一眼。上面排着的都是老歌。我点了童安格的《耶里亚!女神》。他笑着说他也很喜欢这首歌。他笑起时,脸上皱纹很深。开始是一小段过门旋律。吉它的音质有些嘶哑,亦如他久经岁月的嗓音。我们听歌,抽烟。城市夜色愈浓,不远处的马路上车流如梭。
他唱得很好。一曲终了,我们鼓掌致谢。随后朋友点了一首蔡琴的经典老歌。
曲终人散。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烟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很宽慰。在那样的距离里,人与人之间变得亲近。同是天涯沦落人。
这让我想起四年前一个人去桂林的经历。出车站时天已黑。在一家小饭馆填肚子,期间走进来一个背着吉它的卖唱女孩。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蛋很漂亮,妆粗糙而艳丽,穿一身花裙,有吉卜赛女子的味道。经不住色诱的我,遂由着她喜欢唱了一首。她唱得极糟,吉它也纯粹是摆设。
同样都是被生活逼迫的人。为了谋生,我很佩服他们展现出的才干和勇气。也许,我们一生都无法掀掉压在头顶上方的重负,但至少应当坚强地往前,不管是直立还是匍匐,不管是在路的中央还是边缘。
少年时,总会被五彩缤纷的梦想困扰。我一直很着迷那些流浪街头的卖艺人。伫立在他们跟前,痴痴地看着草茎经他们的手变成鲜活小动物,或是踩单轮后空翻喷火焰,感觉实在不可思议。我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他们中一员。
如今,梦已成空。我身上缺乏浪者的气质和血液,却又痴迷向往。这是无可缓解的悲剧。我终究会被年少的梦想吞没。
这一生总要带着许多遗憾走完。那个卖唱男人曾经的梦想是什么呢?是离得近了还是远了?不得而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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