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朋友介绍我到省城的一家工地上干活。这个工地是一个在建的厂房,基本上都是钢结构。工人也不多,十来个人就够了。没有一技之长的我初来咋到啥也摸不着头脑,只能随人差遣,帮人拿个物件,打个下手。
钢结构安装说来也不难,大部分的活儿都让吊车给处理了,工人们无非就是把该焊接的地方给人家焊接好,该刷漆的地方给人家把漆刷好……
这活儿还真不重,也不累,每天也就九个小时左右,比起那些机器轰鸣的工厂来可轻松了许多。有意思的就是在没活儿的时候。起初,我不知道,一看现场没活儿了就傻不愣登的站在了一旁。没想到竟然让当班的班长看到狠狠地训了一顿。后来,我才明白,甭管你这一天有活还是没活,你只要在地面上晃晃悠悠的就成了。干了好多天我都不能适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玩偶似的,任人摆布,行尸走肉。尽管活儿不多也不累,可老这么做些等同于无用功的事儿是不是有一种亵渎生命的耻辱感?关键是心累。
有一天,我实在是累了,干完手中的活儿就坐在一旁的钢梁上稍作休息。坐下还没两分钟,班长就气势汹汹的冲我狂吼:“起来干活,不想干就给我滚蛋!”一个工友悄悄的对我说:“只要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你就甭想偷懒儿!”我无语,起身继续干活。
还有一回,我去小解,走的时候没跟他打招呼,回来,他就阴阳怪气的指着地面说:“连撒尿都跟真的大学生一模一样的,挺斯文的。”说的我挺不好意思的,毕竟自己只是个只有初中学历的伪大学生,可初中生戴副眼镜就是罪过吗?在场的工友们都哈哈地笑起了我。
我没有理他,转身拿起一旁的角磨机准备打磨。突然,那飞速旋转的砂轮片倏地一声就脱离了角磨机,从我的左手背上呼啸而过!我火冒三丈狠狠地将之摔在了地上!周围干活的工友们一下子都围了上来,我疼的难受,尽管我也戴着手套,可那殷红的献血还是顺着手套上被花开的口子喷涌而出!班长跑了过来,端着我的左手看了看,从衣服的口袋里掏了个创口贴给我粘在了破口的地方。还告诉我,出了工地南门左拐100米就有一家小诊所,包扎一下就好了。却不说,这医药费该让谁付。班长好像特别生气却又表现的不是那么紧张,他捡起被我丢在地上的角磨机左右看了看继而又插上电源检查了一番,确定机子无异后才让另一工友陪着我去外边找诊所。
事实证明我的一些做法是对的。比如医药费的事情。从工地出来,我就想,我现在也没有几毛钱了,而且好长时间没给家里同个电话了,况且,这个伤口也不是那么大那么严重,估计不用找医生他自己也能很快愈合。于是,就省了这笔小钱。回来,果然班长再不提我找诊所包扎的事儿了,我找过他一回,他见我没有包扎,就推说老板这几天一直没有来过工地,现在大伙儿的伙食费都是问题,他自己还贴了不少呢。这番故事,我当然不信。可我又能怎样呢?一个人出门在外,举目无亲,闹急了,到最后怕是连这十来天的工钱也打了水漂。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戴上那副被鲜血浸的发硬的帆布手套继续干活儿。
只是,从此后,无论是多么忙碌的白天还是多么疲惫和难眠的夜晚,我都会不自觉的想起家中的所有亲人。那些日子,我多么盼望着能早日回到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
没过几天,工地上突然又多了个管事儿的老头。据说,那人也是老板的亲戚,应该就是目前工地上最大的头啦。不过,这老头挺随和的,从不摆架子,吃饭的时候还经常跟我们开个玩笑。他姓王,于是我们就称呼他王工。自从王工一来,那个班长好像更勤快了,凡事亲力亲为,有时腋下夹本图纸东奔西跑地穿梭在工地上,整个工地好象就他特忙似的;有时候在王工或者其他领导的面前挥挥胳膊指指点点,倒有一种激扬文字抑或指点江山的气魄。但是,不管怎么说,班长的威信突然之间就像被秋风刮落的残叶般一败涂地,很多工友在此后的共事当中都曾公开与之对抗。结果,工程还没结束那个班长就先自己宣告撤退了。他这一退,工友们的嘴巴可解放了好几天,把所有能骂的话和不能骂的话全都骂了出来,要说这年代多好一个世道?可是没办法,压迫依然存在!
说到王工这人,也挺有意思的。有一回我们给顶板刷防锈漆,那天很热。王工走到我的身旁,问我:这一天能刷几块?我说,七八块儿吧。他把我们另外几个工友叫到一块儿,说:今天天气太热,大家伙干活都注意点儿,少干点别太辛苦。上午刷上两块,下午刷上三块。早刷完了早下工。我不赞成大家搞疲劳战!王工一说完,我们几个都感到一阵意外。班长在的时候给我们下的是死任务,每人每天至少要刷完八块,而且,从不提天气的好坏或者是工人的感受。所以王工的话无疑让我们大感喜出望外。不用说,那天的活大家都早早的干完了,不到十一点半,我们就回到宿舍歇凉了。
王工的这种工作态度一直到整个工程的结束。
完工的第二天,王工上午给我们一一开了资。中午让伙房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大鱼大肉,有汤有酒;下午组织我们几个到市里的几个大商场大超市大公园逛了逛玩了玩;往回返的时候还顺便带着我们到火车站买了各自回家的车票。晚上吃完饭,王工特意把我和另外几位要回家的工友叫到院子里唠了会儿家常。王工说:明天早点回去,改天想来干活啦提前打个电话,我一定到火车站去接你们。我们都表示衷心的感谢。王工说:不管到哪儿干活,记住,安全第一!生活是地,生命是天,生命没有安全的保障,生活从何谈起?安全如天呀。
那晚,我们早早就睡了。
次日清晨,我终于赶上了开往老家最早的那趟列车。不过,我也再没有去找过王工或者到过他的工地。再后来,跟昔日的一位工友通电话,无意间得知,王工在一年前就身患重病撒手人寰了!提至此处,我与电话那头的工友都不尽长长两叹,默不作声!
是啊,打工路上,遇到过多少领导啊、上级啊、主管啦、经理啦、还有一些所谓的班长啦……有的不是老板胜似老板,有的压根儿就素面朝天谁也不认,更有甚者乡音不改脏话连篇,还有哪些靠武力解决问题的军阀地主……很多以前的领导我已记不得,唯有王工,与之相处了仅个把月,却对他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是啊,打工路上你能结识几个王工?!难啊!
张小皎
2010年5月30日于家
-全文完-
▷ 进入张小皎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