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休息又赶上个好天,于是在院子里晒了一盆水,准备给爸爸洗澡。过了好一阵子,我用自己寡瘦的手在水里搅动了一下,突然想到二十几年前给儿子洗澡时都是用胳膊肘试水,心里感到对爸爸的照顾跟对儿子相比是粗糙了,唉,看来“人都跟下辈子亲”一点没说错,普通的一句简单的总结包含了多少无奈与嗔怨?极其短暂的自责被指尖儿感到的温温柔柔掩盖住,我惊讶于自己的这么容易原谅自己,难道所有人都是如此么?看来,我真的需要好好检点反省自己,叩问灵魂深处是否“私”字常驻久安?
爸爸的身体和水一样柔软着,这让我的心刹那间疼了一下,泪水也不自觉地涌上眼眶。这一阵子实在太忙了,好在父亲的身体没有大变化,否则这会成为我不孝的借口。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能等的只有两个事情:一个是尽孝,一个是学习。不孝枉为人子,学的满腹经纶又如何?
洗完澡,让爸爸在藤椅上坐好,我开始为他剪手指甲和脚趾甲。也许是长时间不劳作的缘故,爸爸的手指甲和我的很不一样,钙质与肉质中间长一层非钙非肉的物质,如果被剪到就会出血会痛,可是若是用我的手指甲去轻轻的刮则不光不痛不出血,还真的会把它弄下来呢,于是我就慢慢的为他把十个指甲弄得干干净净的,就和我的一个样子。
爸爸在六十六岁那年的腊月,在磨米房子磨米不小心把右手中指弄伤了,虽然长出了指甲但是不很正常,于是,每次剪到这个手指甲的时候总要十分小心十分费周折。人们常说:六十六,不死掉块肉;七十三八十四也是老人的“坎”。爸爸得血栓想来该是住院治疗结肠癌的副产品后遗症,因为需要两次手术才能完成,而这两次手术之间的二十天卧床休息,使得爸爸在医院了患了脑血栓。结肠癌是治愈了,而血栓的后遗症却留下了。那一年就是爸爸七十三岁的那一年,记得那一年我从云南急急忙忙赶回来,晚上和哥哥一起陪护,我来了一个黑色幽默说“这老爷子,还怪赶节气的”,哥哥忍俊不住爸爸也憋不住乐了,吓得我和哥哥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尺把长的刀口……
记得那一年刚一听到爸爸住院的消息,就在电话里跟云祥一阵哭闹,他安慰我说,老爷子一定会没事的,这么老远不必回来,如果担心钱他可以在这边送去两万。我说,谁认识你?他说,就当去个捐款的还不行?我说,你眼睛长得再大,我爸爸看了你也没有亲切感。于是他就说,那你赶快回来吧,你爸爸就得意你那双小眼睛……等我回来了,他还说过,你可真孝心,这么老远跑回来。我说,我一点都不孝心,既不出钱也不出力。那一次钱都是小妹花的,她从海外把钱寄回来,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把哥哥和弟弟付的住院费还给他们,他们的生活负担都不轻,孩子还在读书……哥哥和弟弟每日轮班自不必说,就是嫂子和弟妹也是一刻也不马虎,在我回来之前医院的医护人员都以为弟妹是爸爸的女儿呢……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一晃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这三年多里,我是笑的时候少哭的时候多。记得在北京的那个冬天几乎日日以泪洗面,每当想象爸爸的胡子一定长长了没刮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流泪,心里天天盼着春节到来好回家,并且再也不来了。写了一篇《父母在不远游》看的弟弟都哭了。生我者父母。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只有爸爸,绝不会是其他人,尽管有一天晚上,我就想给云祥洗脚然后把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我拿一个小板凳坐在爸爸面前,把他的脚抱在怀里开始为他剪脚趾甲。我说,您都这样了我还在捧您的臭脚,我是您最最忠实的粉丝。爸爸开心地笑了,坐在一旁的妈妈也笑了笑说,粉丝呢?粉条吧。记得那次从北京回来,当把爸爸的脚放进水里用手轻轻搓的时候,粗糙的脚面和脚底令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那样任泪水流进水盆里,爸爸看着我哭也哭了,那一刻……父女情深孰能压抑的住?有人说:女儿是爸爸最后的情人,看来从某种意义上说不错。那时候在心里发誓:这一回打死也不走了。这不,就在爸爸住的这个村子里我找到了房子住下来。记得曾几何时,我都以不为任何人停下流浪的脚步而沾沾自喜呢,而如今,我愿意为爸爸停止流浪,不再远游,就是有方也不能允许。
看爸爸笑了,我也笑着问:你这四个孩子谁最好?爸爸又笑了。我说,您可别跟聪明的小孩似地说“都好”,爸爸根本没理我这个茬就是回答说,那可不都好咋的。我又进一步说,那你跟谁最好?最喜欢谁?总之,任凭我怎么调问愣是没问出老爷子的口供,于是我说,我白给你洗脚了,明天不给你洗了。这一回爸爸和妈妈竟然一齐笑了,妈妈说,干巴死你,让你自己不能动弹……
我幸福,因为我天天有机会给爸爸洗脚;给最爱我的男人洗脚,所以我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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