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死水般寂静。对镜端详着自己满月似的圆脸，心底的灰色愈加浓重，忽然很怀念那些远去的窈窕年华。我的脆弱非但没引起马研的怜惜，反而使他更加冷漠，堆积在他嘴角的嘲弄，折射到我的眼中，汇流成一汪泪海。

独立窗前，泛着温热的往昔一团一团涌上心头。生病时彻夜不眠悉心照看我的男子，扭脚时背我风里来雨里去的男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也要脱下来披在我身上的男子……重叠成一个模范丈夫的形象，是那个早已被现实风干、被时间杀死的马研。

倦意袭来，我到另一间卧室和衣睡下了。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有粗重的呼吸吹落到脸上，身上的衣服也被一双手撕扯着。想都不用想，除了马研还有谁？

如胶似漆的那些年，他每次惹我生气，都笨嘴笨舌地过来哄，实在哄不好，就用同床共枕时的亲密接触融化我心头的坚冰，冰消雪融之际，我的身体与心一样柔软，还有什么不能原谅呢？

如今，马研也会在冷战之后前来接近，可这种接近更像复仇，仿佛前面那些虐心情节还都不足以泄愤。多半时候，我都咬牙忍受他的长驱直入，不吭声也不反抗，只是过后总要疼上好几天，像发不出声音的美人鱼，每走一步都要默默吞下难言的痛楚。

2　

马研有意无意伤害我的所有借口归结起来，不过是——我们没有孩子。

结婚之初，沉醉于精彩绝伦的二人世界，谁也没提要孩子的事，床头柜里一盒一盒的杜蕾斯，便是马研真心呵护我的佐证。站在30岁的门槛上，我们才感受到压力，奋力播种，却始终怀不上。

我几乎踏平了医院的门槛，吞药的表情越来越自然，马研的眉头却越锁越紧，灰黑色的不安开始在梦里飘忽游荡。我深知对于马研这个生在传统家庭的男人来说，孩子的分量有多重，而一个无法生育的妻子，即便他多想爱，也爱不起来了。枕边的他不再温柔如初，我知道，百般耕耘不见收获，他的耐心正遭遇空前的挑战，可能马上就要突破他所能承受的底线。

朋友说，或许是我太过消瘦，皮包骨头的身材，根本无力承担一个小生命的重量。她建议我注射些雌性激素，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真就能治不孕。这个主意可不怎么样，要知道，当年马研对我一见钟情，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功于我那楚楚可怜的苗条体形。尽管在感情最炽热的时候，马研曾信誓旦旦地说，假如有一天我因为生孩子而身材走样，胖成大肥猪他都照样爱，我还是宁愿相信那只是应景之词。

可是，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尝试，只能铤而走险，暂时牺牲一下身材，大不了以后再玩命减肥。

3　

一针一针的雌性激素注入我的体内，浑身脂肪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唯独子[gong]里空空如也。我的尝试又一次宣告失败，马研求欢的次数急剧下降，看我的眼神也有了掩饰不住的厌恶。

我何尝不知，长期不孕已在透支他的爱意，而这一身的赘肉更是让他看一眼都后悔半天。我终于深切地体会了那句经典的话：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冷漠。马研彻骨的冷漠，已经快要令我窒息。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些往事，在岁月里沉淀数年、本来已经快要忘却的苦涩记忆。

始于青葱年华的爱情稚嫩而又无知。荷尔蒙蠢动的夜晚，我和初恋情人王立在校园小径上拥抱着，亲吻着，彼此探索着，终于忍不住偷吃了禁果。然而，年轻的我们只顾沉浸在甜蜜的爱河里，却忘记了至关重要的环节——避孕。从19岁到22岁，我曾三次躺在人流手术床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过后，总会换来王立的内疚和体贴。他满目柔情地喂我吃小米粥的时刻，我含着热泪感叹：有爱如此，死也心甘。

长大才明白那时有多傻。毕业后，与王立天各一方，渐渐参透了校园恋情的天真。不巧的是，分手后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第四次怀上了王立的孩子，是宫外孕。王立淡漠地表示无法飞过来陪我手术，而彼时送我走进手术室的，竟是一直苦苦追我而不得的马研。

4　

婆婆搬来同住时，我诚惶诚恐地迎上她不满的眼神，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可她的脸色阴云密布。该来的总会来，她一开口就问：“你们俩到底谁有病啊？”

我和马研只能沉默。马研从不曾对婆婆提及我的半点过去，他真的够爱我了，只是，这份爱在残酷的现实重压下已变得太沉重，而我们曾经说好的幸福，终于走到山穷水尽的境地。

我揣着离婚证，在遥远的南方找到了初恋情人王立，曾让我痴迷得死去活来、也让我几次珠胎暗结直至不孕的那个冤家。这些年他很不快乐，两度步入婚姻，又两次匆匆散场。他时常怀念那些不谙世事的日子里与我一同谱写的柔情乐章，谁知再见已物是人非。他无限怜爱地端详我的憔悴，拉着我的手直奔宾馆，一个吻令我潸然泪下。马研第一次吻我，也是在这般迷离的夜吧？

“我们已错过大把时光，欠你的幸福，就让我现在加倍偿还吧！”王立的表白再次让我泪如雨下。然而，当他得知我痛失马研只因年少时种下的恶果时，这残缺的身、伤痛的心终究令他望而却步了。

“对不起，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我们的缘，来生再续吧！”

王立连分道扬镳都不肯当面说，只发了条没有温度的短信。不抛弃、不放弃的前提是不奢求、不强求，我还能找到什么理由纠缠不休，去乞求那份遗失在梦里的幸福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