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业务技术在实践中不断进步提高,我的病人在越来越多。但我回来还没上到三个月的班,中央和省里血防办公室的领导下来一视察,上面一声令下,就把血防医院的门诊关了。说是血防医院的本质业务就是治疗血吸虫病,现在这样搞,把重点都放到一般病人的诊治上去了,扯起羊皮卖狗肉,本末倒置,在执行毛主[xi]“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指示精神上阳奉阴违,立场有问题。紧接着县里的相关领导受的受处分,被的被调整。由于不开门诊不看其他病了,也就用不了那么多的人,于是血防医院的医护人员被分割,除保留脾切除术的手术班子和几个医生几个护士外,十多个医护人员被调出血防医院,分别安排到县医院、防治站、保健站、谢家区医院和双江区医院。当然我们一起参加工作的六个是首当其冲被调离的,但院长贾志明舍不得我走,给上面死缠烂打总算把我给留了下来。这样,我们原来三十人的单位现在就只有十八人了。
没开门诊了,住院的病人又都是晚期血吸虫病人,做巨脾手术一年也只有三四批十几二十来例,人多事少,一下从忙变成了闲,除我之外大家有学历,都有资格谋个好岗位,再加上派性原因有人排挤我,贾院长也不好办,于是我就被安排去搞众人都不愿搞的供应室工作,包括洗刷空针输液器,钻洗针头,分类打包装盒,还有导尿包清创缝合包,橡胶器具等等。洗刷包装后就进行高压消毒,那时消毒是烧柴,每消一锅要两个小时。此外还要负责烧焚化炉。说实话,干这项工作叫我兼搭着干我没意见,叫我专职干我是挺不满意的,但也没办法,更不能表露出来,谁叫贾院长把我留下来的呢。贾院长也没想到结果会这样,他经常一吃了晚饭就叫我同他一起逛河堤,给我讲些有志青年就是要从最底层、最被人瞧不起的工作干起,既是情操的修养,又是意志的磨练。又给我讲了要树立马列主义的无产阶级世界观,学雷锋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等等一些大道理。随后又拿《简明哲学》和《中国通史》给我看。我在他的床头上看到了《红楼梦》,就说:“简明哲学我有,把你的《红楼梦》给我一本看吧?”他给我书时说:“你看了一定要正确对待哈。”我说:“您放心,我读初中就看过了的。”
有了《中国通史》和《红楼梦》作伴,我的生活有意义多了。我一个人在供应室,两天的活半天都干得完,除换领东西外没人来打扰我,我就上班读通史,下班读红楼,读完了又到贾院长那儿去换,还把他刚到手的《李自成》也诓来看了。看了书后又在河堤上与他讨论交流看法和感想,不时得到他的指正和启发。这段时间,他与我名为上下级,实为书友。对我帮助很大。
一天,正当我在供应室读《中国通史》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突然收到一封信,是我表妹翠华写来的。她不知从哪里拣来些词汇在信中写到:“表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要为敢爱敢恨而自豪,不要碌碌无为而后悔。那天在医院看了你后,我就对你产生了好印象,你的身影不断的在我头脑里闪现。你太坏了,让我做梦都梦见你。我不知道你耍朋友没有,如没有,我想与你耍朋友,就是谈恋爱的那种,你有没有意见?不管你有没有意见,你不要给我写信,我们是流动性的抗旱,今天在这个大队明天在那个大队的,你写来我也收不到。我回来时你给我说就是了。革命敬礼!”我看了信,忍不住的发笑,女娃娃写求爱信还有这样写的?也太直接了嘛!笑过之后把信喀在书里,未置可否,管他呢。
四月中旬,说是我们到了转正时间,要进行转正考试,恰好第二批的培训也结束了,就一并考试。这次除考专业知识外,还要进行政治文化考试,所以要考三天。考试地点在彭山一中。我在考试期间就担心,医院消了毒的器具恐怕快要用完了,有没有人洗东西,有没有人消毒,单位都安排了没有?考试一结束,我连夜赶了回去。果然,消了毒的器具几乎全用完了,尤其是空针、针头和输液器用的精光。这几天用过的器具堆在那儿都没洗,明天就没有东西可用了,怎么办?我很想丢死耗子不管它,反正明天没器具用又不是我的责任。况且又停电了,想加夜班都看不见操作。但一想到明天一早该打针的病人打不成针,该输液的病人输不成液,如果有重危病人因此而没得到及时抢救死去了,我的良心上过得去吗?我当初给朱老师是怎样表的态?如果是还没参加工作或刚刚工作时你能产生这种不闻不问的想法吗?何况现在正是转正的关键时期,如你丢死耗子,不须别人说,你对你的另一半首先从思想上就过不了关,转不了正!
于是我马上去找贾院长,给他汇报了紧急情况。贾院长听了大吃一惊,他把自己备用的蜡烛给了我五根,说你先拿去用着,我马上就来。那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了,除了住院部的值班室有微弱的光亮外,整个医院都是黑灯瞎火,大家早就睡觉了。我在烛光下洗刷着空针输液器,心里想着以往在家时常常编箩篼编到鸡叫,这不外乎就是多编了一晚上的箩篼而已,这样一想,心理就平衡了。况且还有贾院长在给我打电筒照着我干,有几人能享受这种待遇?直到凌晨四点半,我才把东西洗完把包打好。我说:“贾院长您回去睡觉,消毒不需要打手电了。”由于东西太多了,塞了满满一蒸锅都还没装完,我只好把有些不急用的器具放在第二锅消毒。待我消毒完毕,天已大亮,伙食团都在喊吃早饭了。
五月初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天气非常闷热,我的翠华表妹找我来了。一见面她就面带微笑毫不羞涩地问我:“我的信你收到没有?什么情况?”我手指在脸上刨了两下:“大姑娘,不害羞!”她说:“你我又不是一天认到的,也算青梅竹马了,讲究那些干啥?又有什么好害羞的?干不干,说一声!”我把信在她眼前一晃就揣在了篼里说:“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没女朋友;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可以相处看看。”她跳起来拍了我肩膀一下:“这么说,你是同意咯?爽快!明天是星期天,我们今天下午就回去,到你家去耍,要得不?”我说:“要是要得,就只怕你看到我家的情况后就要后悔的。”她说:“家里好坏给我们有啥关系?反正我们又不在家里生活。走。”我见她执意要去,也不好拂她的意,就给贾院长请了个假,提前走了。
一路上,她给我讲了他们打井抗旱的艰苦,说有时接连打几口井都是干的,打不出水,有时忙来饭都吃不上,还有就是经常半夜三更都在开会想办法。“地里的烟苗蔫了,玉米苗干来起绳绳了,秧田都起裂缝了。今年硬是干得太凶了,就盼老天落一场大雨,那样我们就解放了!”我一路上问了她家里的情况,得知她家住普会大队,其父原是一个公社干部,难怪她工作得那么早。
走拢屋时,生产队在我家宰地坝里打菜子还没收工,有认得她的也有认不得她的,见我和她一路回来,都好奇来喝开水与我问长问短,有的年青人还与她开玩笑。她的舅母说她好久没来过了,叫翠华到她家去耍。翠华说:“我吃了晚饭再来。”这时我妈忙了起来,马上给她烧水洗脸后,就到毛家渡的馆子头买了点卤肉回来,炒了两三个素菜,烧了一盆软豇叶汤,说:“没啥准备,将就吃了。”刚吃完晚饭一会儿,她舅舅就来叫她过去耍。大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人,很随便的,于是我和她一起过去了,临走时我妈给翠华说:“我把床铺给你准备好了,你过来睡吧,早点回来。”那时天已黑尽,我们就在她舅舅家的电灯下面打升级。还没戴两顶帽子,先是雷鸣闪电,紧接着狂风暴雨就打来了。她把扑克一甩:“安逸!这下我们就不用去抗旱了。”
那雨落了两个小时都还没停住,半夜过了,大家都有倦意,我说:“翠华你就在这边歇吧?我要回去睡了。”她说:“不,我到你家去睡。”她舅舅舅妈留她不住,天还下着雨,硬要犟起走。我说:“这么大的雨,雷风忽闪的,咋个走嘛?”我话还没说完,她挽起裤腿就冲出门外站到雨中去了。她舅妈说:“那么大了,还是小时候的犟脾气。”教她打伞她也不要,就在雨中站起看我走不走。我没办法,只得跟她出了门,天又黑,路上尽是积水,很不好走,她就叫我背她,我只得奉命而行。她在我背上连连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安逸哟!骑起马儿哆哆哆。”我说:“你不要板,板来把我摔倒咋办?”她就把头伏在我肩上脸挨着脸,一股气息灌得我迷迷糊糊的。
好在到家了,我把妹妹喊醒,叫把她的换洗衣服找出来给翠华换换。我妹妹虽然当时只有十五岁,但已长成大姑娘了,身材与翠华差不多。我烧了一团火,给她烤干衣服又烤鞋。我妈专门给她准备了房间的,就是我在农村时家里给我准备结婚的那间房,里面的写字台是那张写字台,床也是那张大花床。我叫她去睡,她说我不睡她就不睡,不时有些异样的眼神和有失规范的动作。我知道她胆大,我却没想到她会有那么胆大。但我所受的家庭社会传统教育,和我还没有转正以及怕造成后果的顾虑,不允许我那样做。再说,刚刚一开始耍朋友就那样,也太省略了嘛!又不好给她明讲正道理,那样有伤她自尊心。还有更深沉的我也不敢去想。拿她真没办法,我也不管她高兴不高兴,又去把妹妹喊醒,叫她陪着翠华烤鞋,推说我眼睛涩得不行,就一个人到弟弟的房间睡觉去了。由于家庭贫穷,弟弟的女朋友也耍脱了,他自从学木匠后很少回家,这次凑巧在家,两弟兄难得见面,所以又摆了一阵龙门阵才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就发觉翠华对我有点不安不逸的,我装起不晓得。吃了早饭,我们就去赶黄龙溪,她也郁郁寡欢,很少说话。我也是耐着性子陪她转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回来,家里隆隆重重的搞了一大桌子菜,还把她舅舅舅妈请来一起喝酒。午饭后,她说她要回家去了,我就送她。走到山上,我就对她说:“我们是亲戚,从小就在一起耍,有些话也就不转弯抹角的了。你可能对我有意见,我也对你有意见,具体就不多说了,经过一天的接触,你觉得我不适合你,我也觉得你不适合我,我们好说好散。我们还是亲戚,还是表兄表妹。”她说:“你说出了我正想说的话,我这人是直来直去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的我也装不出喜欢来。我不喜欢你那种假斯文,装深沉,跟你一起生活累。你不要送我了,我一个人走。”我说:“那你就慢走了,我还要赶回青龙明天上班。”于是我们就一个走东,一个走西,南辕北辙,各奔东西了。从正式相恋到分手,刚好二十四小时!短平快,就像昨晚的闪电一样,一闪就过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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