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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一)推窗望月

发表于-2010年08月30日 下午4:23评论-1条

青玉(一)

5岁的青玉正坐在门槛上看云。

每天早晨,大人们起来做活的时候,青玉就被顺手拉了起来。衣服是自己穿的,扣子扣漏了,扣斜了,甚至于有时穿丢了一条裤腿,一只袖子,都没关系,没人在意她,大人们忙着呢。她就像一只睡眼惺忪的猫,毛发蓬松着,可能上面还粘着破絮疙瘩或草屑,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到门槛边上去,——不能坐在中间,那会挡路的,——去托着腮看天。

她5岁了,家里人都叫她“丫头”,庄子上人也叫她“丫头”,她也就觉得自己就叫“丫头”。“青玉”是外祖母给起的名,外祖母不常到青玉家来。外祖母要来了,就拉住青玉的小手叫“青玉”,外祖母从来不叫她“丫头”,外祖母只叫她“青玉”。但青玉常常反应很迟钝,老要好半天才意识到“青玉”是叫她。家里人也几乎忘了她叫“青玉”,“青玉”这个名字也只有青玉的外祖母来了才被复习那么一两次。

青玉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门槛上托着腮看天,看天上的云。她特别喜欢看三月的天,像今天早上的。院子里的一棵桃花正开得欢,在半空中浮成了一朵彩色的云霞;东边的天空是青烟色的,干净得很;山上的树还没有全绿,远远看去也就有几处点点的绿意,像小溪里的一团一团的青苔;最有趣的是那白云呢,一丝丝,一丝丝地从山洼里飘出来,再缠在山顶上,再飘到天上去,飘到太阳起来的地方,云就变了,白色的就变成红色的了,红色又连成片了,又连成团了,就像院子里的桃花了。青玉就看得怔怔的,眼光里就有了呆相,一线口水晶亮亮地挂在嘴角,她不知道要去擦。十三岁的二叔正在院子里忙着训练他的兔子,那是从山上捉来的一只不大的野兔,黄褐色,用绳子栓着牵在二叔的手上。二叔用麻秸做了一个小板车,挂在兔子的脖子上。二叔命令兔子拉板车,用苎麻做的鞭子把兔子抽得一蹦一蹦的。可这个都没能将青玉的眼光拉回来,青玉还在那眼光直直地看天。

青玉似乎觉得今天早上有什么地方和往常不一样,老有人在她坐的门槛上进进出出,母亲房里似乎传来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喊叫。但她不管,也没人要她管,她也就仍旧坐在门槛上看她的天。她正看呢,红云变成金云了,那太阳正从山头一点一点的爬上来,最后似乎一拱,像个大金蛋,全出来了。——就在这时,青玉被人猛地抱了起来,小脏脸上还被人香了一口,有人大声对她说:“丫头,你妈给你添小弟弟了!”青玉定睛一看,是父亲。青玉没反应过来什么小弟弟,只感觉到父亲刚才香的一口很用力,她的小脸痒酥酥的。 

青玉在父亲的怀里感觉到很不自在。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少抱她,更别说香她了。青玉的父亲二十七八岁,瘦长脸,脸颊两侧布着几颗白白的麻子,这是他小时候过天花留下的痕迹。据说那场天花来得厉害,差点要了父亲的命,不但给他破了相,还给他留下一个哮喘的病根,干不了重活。但父亲好像极聪明,脑子好使,读书的时候是出名的,那时全大乡高小毕业生只有两个考上了桐城中学,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要不是家里太穷辍学,父亲可能就像他唯一的同学一样,穿着整齐的中山装,口袋里插着几支笔,做了教书先生或者干部了。要是那样该多好呢,青玉就有了一个做公家人的爹!可是,要是那样,父亲会娶了一字不识的母亲,还会有青玉,还会是青玉的爹吗?谁知道呢!青玉的父亲清清秀秀的,衣服很旧甚至打着补丁,但干净,在周围一群蓬头垢面的人中间,就显得鹤立鸡群。父亲讲究呢,见不得脏,又有点眼高于尘,因此对时常噙着手指拖着鼻涕的青玉看恐怕也懒得看,别说抱和香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呢?青玉有点迷糊,有点受宠若惊,挣了挣,但还是乖巧地贴近了父亲的胸膛。既然抱了,就让他抱着吧。

青玉在父亲的怀里,随着父亲的脚步,一阵风地来到了母亲的房里。母亲房里有好几个人。奶奶正在母亲床上用一个旧襁褓包裹着一个四肢乱舞红红的小东西,那小东西正闭着眼,扁着嘴尖声叫呢。父亲就对青玉说:“丫头,这就是你弟!咱们丫头有弟弟喽。”父亲拉着青玉的一只手,要她去摸一摸那个小东西,可是不知怎的,青玉感到很害怕,她犟出了自己的手,返身又扑回父亲的胸膛,把脸埋在父亲的胸前,再也不肯看那小东西一眼。“这丫头,傻呢。”奶奶的语气充满着怜悯和无奈。父亲也无奈地把青玉放下地,青玉就一溜烟跑出房门,靠在门框边上,背对着大家,再也没了什么反应。

青玉比起同龄的孩子显得要瘦小,像一缨恹恹的萝卜,不爱说话,整天到晚无声无息的。早上大人们洗脸的时候,不管谁,遇到了就顺便给她洗一把;三餐吃饭的时候,不管谁,看到了就顺便给她的小竹碗里盛一碗;她吃饭的时候,自己吃一半,鸡吃一半,她爱看鸡吃饭点头的样子,就老把饭故意丢在地上看鸡吃;头发有谁给梳就梳,没有谁梳,她就散着。她不哭不闹,在哪儿一呆就是半天,等到大人们好像突然想起来,张扬着叫她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就出来了。她对自己喜欢的东西爱盯着看,一盯就忘记了自己在哪儿,眼光就不太灵动,为此家里人暗暗担心呢。青玉胆儿尤其小,一只毛毛虫在树上匆匆地爬,她看见了就害怕,就跑开几步,远远地看着;大公鸡要抢她的饭,伸脖子瞪眼,装出发怒的样子,她也吓得不行;家里谁和谁争吵,高声大气的,她更是吓得发抖。刚才那个红红四肢乱舞的小东西,让她产生了联想,她想起了不久前爷爷在破箱角捉到的一窝老鼠,也是红红的,四肢乱舞,不过比眼前的小东西小得多。她看到爷爷把那一个个红红的老鼠狠命得摔在墙根上,皮开肉绽,血糊糊的,她吓坏了,做梦都怕。父亲要她去摸那个乱动的红红的东西,她脑子是那么迅疾地产生了联想,靠在门框上,小小的心还兀自乱跳呢。

不过,父亲说那是她的弟弟。父亲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还抱了她,还香了她,大概那弟弟就不同于老鼠吧。有了弟弟也要来好多人了吧,庄子上梅梅家生了弟弟,就来了好多人。外婆会来吗?青玉突然间就想念起那个只叫她“青玉”的外祖母来了,弟弟给她带来的惊吓渐渐地被外婆的慈祥遮盖了,“有弟弟也好吧,”她想,“外婆会来的。”青玉靠在门框上痴痴地想,小小的心里蓄着一汪水,满满的都是对外婆的期盼。(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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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zh62632983-评论

我来坐沙发,读文章。at:2010年08月31日 上午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