醍醐水磨昆山调，灌顶蝴蝶梦里人。

——题记

午后的斜阳里，有清爽的风从窗外吹来，和着昆曲《蝴蝶梦》咿呀婉转的清音温婉，悠悠摇曳，让我走进了昆曲那梦海无边之中。

在央视戏曲频道又一次看了昆曲《蝴蝶梦》。昆曲《蝴蝶梦》描摹了庄子与骷髅对话，对人生情爱产生怀疑，在梦中化为楚国王孙试探妻子，最终劈棺梦醒，大彻大悟远离红尘的故事。梦之蝶使庄子摆脱了尘世的逼压和囚禁，飘飘乎遗世而独立，逍遥于自由的伊甸园。化蝶又恍如登山，是人性的回归，是古往今来普天下芸芸众生热切的梦想。京剧和越剧也有《蝴蝶梦》的改编本，不过重点各有不同。香港电影史上的第一部故事片就是《庄子试妻》。

庄子的“蝴蝶梦”中有着充满魅力的变形美，表达了人类思想史上异化最早的梦想，蝴蝶象征着人性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本质。剧情充满着欢快，憧憬着光明，人生宛如蝴蝶翩翩起舞烂漫在芳菲丛中。现实的“我”是异化的、褊狭的、扭曲的假我，梦境中化蝶的“我”才是绝对的、开放的、自由的真我。当庄子僵卧草席，梦见自己化为蝴蝶，竟尔对梦与觉的界限提出怪异的疑问：“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的时候，就深深道出了庄子博大精深的人生观。庄子师承老子，道心坚固，所以在认知上和佛门涅盘学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看到这里，给我最深的感悟便是：人生梦就是醒，醒就是梦，万物始于一，复归于一。庄与蝶、梦与觉相互转化，彼此渗透，最后成为浑然一体，庄子是借庄、蝶交会贯通；物、我消解融合的美感经验，让我去领略“物化”的佳境。　

“梦”，作为一个重要元素，在众多昆曲剧目中被反复运用，所以我把昆曲称为“梦海”。昆曲剧目中有太多带“梦”字的剧目，如《痴梦》、《寻梦》、《游园惊梦》等等。喜欢戏曲，便经常于昆曲的梦海中漫游。昆曲号称“百戏之祖”，被称作是“中国表演艺术中最精致、最完美的一种形式”。昆曲是唱腔之美、词藻之美、身段之美、意境之美的集大成之作。昆曲也称昆剧，于2001年5月18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人类口述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称号。昆曲是诗的舞蹈、心的吟唱。曲调清俊婉转，舞姿细腻优美，表演情真意切。

第一次迷上昆曲是因为小时候看了舞台艺术片《十五贯》，后来也看过《牡丹亭》、《墙头马上》、《玉簪记》、《长生殿》、《西园记》、《醉打山门》等剧目。喜欢昆曲《醉打山门》中的一句唱词：“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昆曲典雅清丽的昆曲戏文是有绝对的征服力的。“《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是我偏爱的《红楼梦》的章回之一。因此，从很小时就对“百戏之祖，百戏之师”的昆曲悠然神往了。

现在昆曲又新编《浮生六梦》一戏，串演昆曲中六出关于“梦”的经典唱段。这“六梦”是昆曲经典《牡丹亭》中风流旖旎的《惊梦》、《寻梦》，《烂柯山》中辛酸妄想的《痴梦》、《一文钱》中滑稽可笑的《罗梦》、《邯郸梦》中繁华成空的《醒梦》、《红楼梦》中警醒提点的《托梦》组成。人生百感，尽付梦海之中。《浮生六梦》以《惊梦》的爱情为端入梦，终止于《邯郸记》里卢生的“生悟”，此处称为“醒梦”，是汤显祖取了“黄粱一梦”的故事创作。昆曲《浮生六梦》，覆盖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与大起大落，到最后以一句“人生如梦”隽永收尾。几个小时的戏，让人经历了六个不同的梦，覆盖了人生的悲欢离合与大起大落。　

看戏，我知道了戏如人生。无论是新编演的《浮生六梦》，还是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亦或是庄子的《蝴蝶梦》，都用一个“梦”字，这些昆曲中关于“梦”的剧目，最终告诉我一个道理：人生一世，亦如粉墨一场，转瞬皆空。观者似乎都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不明白自己是在演戏还是看戏。汤显祖当年看破官场后，躲进了他的玉茗堂，潜心去做了他的四个醒梦，自悔宠辱半生，不过《南柯》、《黄粱》。于是在日记中写下：古人云：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

浮世风车转，紫陌你我谁不是红尘梦里人？看过洪丕谟先生著的《中国佛门的大智慧》，书中写道：“昨日梦说禅，今日禅说梦。梦时梦如今说底，说时说昨日梦底。昨日合眼梦，今日开眼梦。诸人总在梦中听，云门复说梦中梦。”后来语录中的另一段更说的淋漓尽致，让我永生难忘：“三世诸佛说梦，六代祖师说梦，天下老和尚说梦，即今妙喜与如是老人又在梦中说梦。忽然有个没量大汉从梦里觉来，方信三世诸佛所说不是梦，六代祖师所说者不是梦，天下老和尚所说者不是梦。何以故，梦与觉一，语与默一，说与无说一。”　

醍醐水磨昆山调，灌顶蝴蝶梦里人。两个多小时的戏演完了，曲终人散，布置撤下，演员谢幕，恍然原来都是戏中。戏剧界有句行话叫做“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不难理解，戏要用过完一生的力气去演，而过完一生则好似戏终人散，哀乐自知。抛开前世后世的因果，抛开颓废的“人生如梦”的哀叹，仿佛在梦海中游玩了一次。梦中那“我所思兮，远在天涯。欲往相从兮，似隔万重烟霞。我所盼兮，游仙归家，欲往相依。唉！碎了梦中图画……”的优美唱腔还在耳边环绕。

看罢如歌行板的昆曲，听罢华彩乐段的《蝴蝶梦》，从昆曲的梦海中走出来，站到窗前，望一眼夏天味道尚未散尽的初秋的蓝色晴空，清爽的秋风吹来告诉我：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梦海醒来，晴空一片。走出梦海，不管人生遇到什么样的坎坷和挫折，不管生活经历什么样的灾难和凶险，我会象庄子“鼓盆而歌”那样，做一个美丽的“蝴蝶梦”，化成美丽的蝴蝶徜徉在姹紫嫣红的花草丛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