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十岁的小容容最高兴的日子。
远在潮州市区的姑姑,和社会一些热心人士不顾山路崎岖,远途跋涉,前来看她了。
(一)
在小容容的生活中,除了奶奶、爸爸,姑姑就是她生命中最亲最爱的人。姑姑每次来,除了能带给她山里没有,城里有;山里有,她家没有的东西,更多的欢乐是能看到姑姑,听她讲山外城里的故事。
姑姑来的时候,已过晌午,正碰上小容容和她的父亲在吃午饭。
一张窄窄的饭桌,摆着两碗粥,两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菜,没看到一丝肉,一点油星儿。
姑姑说,在她看来,今天容容家算是改善了生活。平时,一日三餐,稀粥拌酱油或稀粥就咸菜咸萝卜干,是家常便饭,容容一年难得吃上鱼肉。在山外,与她同龄的孩子吃惯了鱼肉,已食不知味,在菜式上猎奇寻新鲜。可吃上鱼肉对于一个山区孩子来说,却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奢望!
简陋破旧的房屋,陈旧简单的摆设,一间狭仄的房屋,容下了两张破旧的睡床。而容容的睡床,严格来说是简易拼凑而成的地铺。
这屋里的一切,看不到一点清新醒目的东西。一砖一瓦,一盆一罐,或旧或破,无不清冷地注视着来客,仿佛向每一位客人诉说这大山的沧桑,以及沧桑大山的包裹下这户不幸家庭的辛酸。
(二)
这是一户特殊的家庭。父亲有点智障,虽不至于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但光靠种一点茶叶,显然难以维持生计。听村干部讲,容容的父亲种做的茶叶是粗加工,价钱低廉,有时一斤茶叶四块钱还卖不出去。对于靠种茶作为唯一经济来源的家庭来说,这样的生活,还能让谁看到奔头?
父亲没有结婚,膝下就容容一个女儿,还不是血浓于水的亲生骨肉。容容刚出生不久,就被亲生父母无情抛弃了,是姑姑看她可怜,把她抱回来,送到山村的兄弟抚养。
从那个时候起,在这户平常人家中,寂寞而单调的生活中增添了几多哭声,几多笑声。
在这一家三代三口人的特殊家庭里,容容其实算是主心骨,因为在奶奶和父亲眼里,认定容容会带给他们快乐,让他们看到生活的希望,生命可以依托的希望。
贫穷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有时候喜欢听,是因为还能看到孩子身上那种可贵的坚韧;有时候不喜欢听,是因为孩子的这种坚韧是因为贫穷逼出来的。在没有玩具,电脑游戏作伴的灰色童年里,容容学会了许多家务活,捡柴枝,烧火做饭,能做的家务活都揽下做。好玩是孩子的天性,谁都不愿意在欢乐无忧的童年,担当起与年龄和身体不相称的重负。然而,许多时候,生活的无奈无不因为环境逼人。父亲智障,奶奶年迈,艰难的处境,让小容容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成熟和练达。
多少个相依为命的日子,一家三代三口人,虽苦犹甜。奶奶最疼小容容,平时有什么好吃的,老人自己舍不得吃,总是留着给小容容吃。有时候 ,别人给的多了,一时半会吃不了,老人就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留着给心爱的小孙女吃。但老人毕竟记忆力差,有时忘了食物让她藏了多久,加上屋子窄小,杂物堆积,通风透气差,好端端的食物无情地发了霉,这舍不得吃的东西却不得不忍痛丢弃。
奶奶在世的日子,也是小容容最快乐的日子。然而,不幸总是不期而至,去年,最疼她的奶奶带着不愿离弃的眷恋,撒手而去,让小容容幼小的心灵雪上加霜。
小容容的姑姑告诉我们,现在,只要一问起奶奶,小容容就会禁不住悲伤,偷偷地背着人哭。
对于不幸,大人有时会强迫自己麻痹记忆。对于一个不幸多于快乐的孩子,那些与生命
里最亲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欢乐时光,是永远无法从她清晰的脑海里抹去的。
由于这次,我们和本地一家网站的义工团是本着“爱心扶助”的目的而来。想把小容容的不幸遭遇和艰难处境用视频加文字编辑出来,在本地这家人气很旺的网站传播开来,以期引起社会热心人士的关注,伸出援手,帮帮这个不幸的孩子。所以,我们做了很充分的准备。
小容容已失去生命中至亲至爱的奶奶,养父虽不会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甚至还有劳动能力,但毕竟有些智障,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容容会慢慢长大。这对特殊的父女这样捱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这种困苦而尴尬的处境对小容容的身心健康和将来的学业都会带来重创。一时的经济上的扶助和救济,只是缓一时之急难,不能给小容容今后的人生前景带来永久的光明。唯一而且最佳的出路是,把她带出深锁的大山,让她跟在姑姑身边,在潮州落地生根。有个良好的生活和读书的环境,对于身体和心智的健康成长是首决条件。
在此次大山行之前,我们就拟好了这一条采访提纲——把小容容“说哭”。我们有这个自信,当然,这种自信来自于小容容对于奶奶深深的爱和怀念。
那时候,小容容坐在门坎上,眼睛扑闪地看着我们,她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就要下狠心,勾起她早隐藏在心底的辛酸往事。我的一个摄像的同伴,早架好摄像机,严阵以待。我开始从她的家庭情况问起,问到她奶奶时,她就说不出声了,嘴巴一抽一抽,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摔碎在地上,在场的女同伴,心也像摔在地上的泪珠儿无声地碎裂。搞摄像的同伴把这个难得的镜头赶紧抓拍下来。过后,我们把带子看了一遍,都得意于拍摄的场面和效果。得意过后,心里又都不免有些内疚,虽然我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但让一个身心尚很脆弱的女孩子,重揭尚未愈合的伤痛,终究是件狠心的事。
(三)
奶奶去世后,小容容在邻居及亲戚的艰难接济下,用稚弱的双手撑着这个差不多支离破碎的家。每天早上,早早起来做饭,吃完饭后上学。放学一回来,马上又烧火做饭。有时候,邻居看不过眼,这么丁点儿的女孩子,除了读书,还要做许多大人做的家务活,心中不忍,就留她在自己家里吃。
小容容很懂事,除了做自己该做的家务活,就是读书了。她学习很勤奋,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当我们问她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她昂起头说:“读书。”我们又问她最想去的地方是什么。她有点腼腆地抿嘴一笑,又难抑兴奋的心情说:“潮州。”
或许,在她幼小的心灵里,认为只有读好书,才是她最值得自豪的事情。而潮州却是大山以外最美丽最让人向往的地方。
小容容的姑姑告诉我们,她曾把小容容接到潮州,来了之后,就对这相比于寂寞大山别具洞天的府城憧憬不已。
然而,幼小的容容哪里知道,姑姑在城里是踩三轮车的,赚的是苦力钱。像她这种景况,维持生计,不是很宽裕,还要接济小容容一家的生活,无疑雪上加霜。然而,患难之中,总能见到难能可贵的真情。那次,姑姑在城里为小容容做了很丰盛的饭菜。在山村,小容容很难吃到鱼肉,就像现在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在他们的童年里,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鱼肉。有鱼有肉的日子,对他们而言,那就是过节了。现在,用大人们过去这种只有过节才有的心情来形容小容容,多少叫人有点心酸。也许,现在许多甜里生甜里长的孩子很难理解,一个和他们同龄的小女孩竟对一条小鱼,一片猪肉寄予了那么多的奢望。
那次在姑姑家,小容容大吃一顿,由于肉吃得太多,过后竟拉了肚子。姑姑说起这事,不禁哑然失笑,可以看出,那是一种无奈的,裹着辛酸泪水的笑。
当大家提出让小容容唱歌时,开始有点腼腆的小容容在大家鼓励的目光下,大胆地唱起了歌。大家情不自禁地打起了节拍,小容容也敞开了情怀,眼里放飞热情,心里放飞希望。那歌声响彻深山茂林,仿佛插上翅膀,飞出深锁的大山。
城里孩子有他们的歌,山里孩子也有他们的歌。山里孩子的歌,虽没有城里孩子那训练有素的歌唱得“专业”,却别有一番味道,至少让我们知道,山里的孩子虽穷,上不了互联网,看不到霓虹闪烁,但他们同样有歌,有梦。
(四)
我们要走了,小容容哭着紧紧地拉住姑姑的手不放。
每次姑姑来,小容容都笑脸相迎;每次姑姑要走了,小容容却泪眼相送。从高筑于山顶的简陋房屋,到山村外的崎岖山路,九弯十八拐,不知要走多少层石头砌成的阶梯。然而,对于惜别依依的亲人来说,这条长路又显得太短了。也许,在饱经风霜的姑姑和幼小却坚韧的小容容心里,都有一种苦不堪言的痛。这分离的日子太久了,这相聚的时刻又何其短暂。聚散依依,离合匆匆,几多欢乐,几多哀愁,尽在那相望的泪眼中。
静默的大山,怀抱着古老的山村。古老的山村,又滋养哺育着与世无争的山民。然而,今天,在这些与世无争的山民背后,却有着许多望穿大山,向往山外世界的眼睛——
那是山村孩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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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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