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兄弟,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一个姓司马名唤兄弟的人。司马兄弟性情慷慨,大有游侠作风。无论什么人,只要是他的朋友,他都会为你上刀山,下油锅,而不会皱一皱眉头。
慷慨的人通常都容易变穷,千金散去,只在一瞬之间。司马兄弟应该会赚钱,他不笨也不懒。说他不笨,是因为它会做许多人做不了的事,而且能把别人做得了的事,做到完美。譬如说驯马,在他手下,没有烈马是他驯服不了的。再说剑术,他是金陵腾云剑客秦铩的关门弟子。入门时,他的剑术排在同门中最后,三年后,同门之中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他还会烧菜,碰到他心情大好时,你若是他朋友,那你定有口福,大快朵颐一番他做的那味清蒸鲈鱼。他也喜欢唱歌,一曲大江东去,他能唱出那分豪迈;一词凄凄惨惨戚戚,他可唱成那种凄婉。只要是男子能干的事,他都能干。
说他不懒,是因为他是个停不了,也不愿停的人,好像一天十二时辰,他都在找事做。他做过的事有时会在江湖上荡起一层涟漪。天煞盟,无恶不作,只要出得起银子,哪怕让他们杀了他们的老子,他们也不会手软。可却在一夜之间,被人挑了总舵,盟中好手,死去的死去,退隐的退隐。从那以后,江湖中似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天煞盟的踪迹了。这就是司马兄弟的杰作,你能说他懒吗?
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居然将自己的房屋卖的卖,送的送,只留下一匹马,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还有一柄剑,一柄削铁如泥的快剑。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即使是他的朋友。
严冬,苦寒,千里冰封。这里是玉龙雪山的一个山谷,谷中积雪覆盖,然而四周梅花绽放,是如此的鲜红。
谷中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一袭貂裘,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剑,剑柄上刻着两个字“司马”,他便是司马兄弟。
他骑着那匹好马,日行千里,竟来到这山谷中,他解下马鞍,放在雪地上,轻拍了马颈,到:“走吧,去寻一个新主人去。”健马轻嘶,但未奔开,抬头望着司马兄弟,司马兄弟不忍,可不得不装出一副决绝的样子,马儿痴痴的留恋着。最后在司马兄弟的一再督促下,方才恋恋不舍的奔出了山谷。司马兄弟望着奔去的马儿,眼中充满这说不出的忧虑和悲痛。
这时候雪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腰上悬挂一柄长剑,头戴银狐小帽,身着雪白皮袭,一身银白,在阳光的照射下,顾盼之间,傲气逼人,仿若仙人。
“朱聿键是你的什么人?”
“隆武皇帝的名讳岂是你这乱臣贼子叫的!”
“我可没听说朱聿键还有一个遗腹子。”
“天下间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又岂独此事?”
“也罢,今日能与你在此了解这段悬念,好极。”
那白银公子又道:“今日,不管是谁埋骨在此,上一代的恩怨算是有一个交代。”
司马兄弟悠然一笑:“你有杀我的把握吗?”
银白男子摇头道:“若有把握,现在你已经是死人了。”
司马兄弟道:“可我有把握。”
几乎在一刹那间,司马兄弟已往银白公子的心口连刺了五剑。一剑快过一剑。
江湖上使剑的好手多若泥沙,但能将剑使得如此急,速,狠,稳的人,却是寥寥无几,但偏偏司马兄弟就是其中之一,不愧是秦铩的衣钵传人。
但却见那白银公子下身未动,只是闪,退,离腰,摆首,就避开了司马兄弟的五剑。
司马兄弟又趁机朝银白公子的胸膛击下一掌。
银白男子笑道:“这掌最少已有你师父七成火候。”
他居然不闪不避,硬接了这掌。
司马兄弟窃喜,谁料,此时司马兄弟感觉掌中忽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反力,冰冷刺骨,逼的他倒退七步,才能稳住身形。
而白银公子虽只退了三步,可他的嘴角边涔出了血。
司马兄弟想趁势杀了白银公子,略一运功,便觉那股阴寒冷气随即朝丹田侵来,忍不住呻吟起来。
“你不用运功了,你中了我的冰魄寒气,若无至热至阳之物,你的一身修为恐怕难保。”
司马兄弟没有做声,白银公子也没有向他那挪动半步。
原来,白银公子拼死接了司马兄弟这一掌,把他那冰魄寒气注入司马兄弟掌中,可司马兄弟那掌虽要不了他的命,可他也需几个时辰才能复原。
白银公子看了看四周,大雪封山,四周无人,司马兄弟正如瓮中之鳖,若无意外,今日便是他魂归奈何的日子。
司马兄弟现在索性瞑目待死,回首他自己一生,亡国王孙,复国大业,尽付流水,不觉凄然。
黑色的屋子,透着一股阴森的安谧。
她跪在黑色的神龛前,脸上蒙着黑纱。双手合什,喃喃低诵。
她身后跟着一个少年,随她跪着。
风吹,吹起了神幔,神龛上的牌位似乎并不是什么神袛。是一个人的名字,一个叫做朱聿键的人。
她忽然站了起来,摆开了黑幔,望着那牌位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父亲。”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她似乎并不想从他那得到答案,她自己又说了下去。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是应该告诉你了。”她说的是那样的平静。
“你父亲是大明的天子,太祖皇帝的九世孙,端王之孙。当年崇祯帝在京都的煤山上自杀殉国后,福建巡抚张肯堂、礼部尚书黄道周及南安伯郑芝龙、靖虏伯郑鸿逵等奉你父亲为唐王,监国于福州。之后称帝,号隆武帝,改福州为天兴府。我记得第二年的夏天,清军攻下了浙东浙南,即挥师南下。你父亲下诏亲征,并联合江浙、安徽、江西各地义军,想要在福建重挫清军,趁势收复北方,光大我大明。谁料南安伯郑芝龙,暗中与清军洽降,撤兵还安平镇。福建门户敞开,清军长驱直入。你父亲知道大势已去,那时我已经怀上了你,他让手下的侍卫密送我到汀州。他对我说:‘琪琪,我身为大明天子,今日恐怕难逃此厄,记住养大我们的骨肉,记住朱氏的子孙,当以复国为重任。’
“你父亲最后被清军万箭攒心而死,死时还在叫着我的名字,‘佳琪!佳琪!’”她的声音凄厉,尖锐,如寒夜的鬼哭。
少年低着头,流着泪,不知是为了父亲的大业未遂身先死,还是父母之间那执着的爱。
她走过来,按在他肩上,“你要记住,你是朱氏子孙,复国是你人生目的,千古艰难唯一死,活着,就必须为复国而奋斗一生。”
“我不能死,兴复大明的江山还没有完成,我要活下去。”
司马兄弟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尽量守住丹田的一股热气和冰魄寒气相抗,虽不一定有用,但总胜于无。
白银公子的呼吸开始由断断续续渐渐趋于均匀,由粗重而逐步漫长,体内真气慢慢凝聚。
空旷的雪谷中。此时分外寂静。静的让人感到可怕。
“现在该是了结恩怨的时候了。”白银公子一面说,一面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
司马兄弟惨然一笑,虽知那白银公子终会取其性命,竟没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在短短两个时辰内能够恢复元气。”
白银公子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出一步,身子却没有半点摇摆。
“你还有什么未完的事,说出来吧,我替你完成。”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白银公子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出神半响。
司马兄弟冷笑道:“延平王府的人,莫非都像阁下这样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不成?”
司马兄弟这时询问那白银公子这个问题,固然是心中未解之迷。但更重要的是,他知白银公子只要再向前走上几步,自己必将丧命。现在尽量拖延时间,或许事情尚有变化,总胜过眼前这样束手待毙。
“你既要查根闻底不行,我就告诉你,反正你终不能活着走出这雪谷。”
司马兄弟侧耳倾听着。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十几年前,江南有一个寒灵盟,盟主云挺,功夫在江南,号称数一数二。他有一个大弟子,深得盟主功夫的精髓,但他天性孤傲,却是个极重友情的汉子,他有一个朋友,本是官宦子弟,因事被打入南阳大牢。那大弟子知道后,连夜奔去南阳,杀光了守役,救出那位朋友,并把他带回了寒灵盟。哪知道,他们却偏偏都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是盟主的女儿。”
说到这,那白银公子停了一下,看了看司马兄弟,方才继续说道。而司马兄弟忙于抵抗那阴寒之气,倒未注意。
“可是后来大弟子的朋友机缘巧合成为了王侯,盟主为了将江湖和朝堂的力量联合起来,竟,竟然把他的女儿,许配给了大弟子的朋友。大弟子知道后,伤心欲绝,约他的朋友决斗,第二天等他到了决斗地点,等待他的不是他那位朋友,而是他的师父,他魂牵梦萦的师妹,还有五十名盟中好手,尽管他拼死逃了出来,尽管他挨了四十多刀,可伤他最深的却是师妹的那句,‘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他逃到了北方,听说他的朋友被敌人攻破了城池,自己也被万箭攒心而死。他从千里外一路急赶,企盼着上苍可怜,希望能让他的师妹平安无事,等到他赶到福州城时,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但他自那以后无时不刻都在找寻她。”
白银公子说着流下了泪,跌坐在了雪地上,喃喃自语道:“我相思十年,间关万里寻你,为续这段情。可你却不爱我,可你为什么在众师兄弟妹练武时,独独只对我一个人笑?为什么我和你比剑时,我装败时,你会脸红?为什么你要到花园中跟我吟诗作对,跟其他师兄弟却没有?为什么......”
白银公子一时气急,未缓过气来,猛吐了鲜血,人往后倾倒入了雪中。
鲜血喷出,淋在司马兄弟脸上,一阵昏晕,眼前一哦黑,迷迷糊糊般也倒在了雪中
风吹过,不知留下了什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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