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妻去上班，儿子出去玩了，仅剩我一人。拿把伞走到街上，心里莫名空起来，觉得好不是滋味。秋雨已经下了两三天，现在还淋漓着，不知和我的心情是否有关。我不敢肯定。走到路东的一家小书店，店主是一位年轻女人。她见了我非常热情，笑容可掬地招呼我，且暖暖地喊我哥哥。她，我是认识的，在八九年前，见过几次面。那时，她在百货大楼（现在的佳客多）里面的阳光书店帮人照看书。我没事常去那里看书，看的时候多，买的时候少。而她当时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对人非常热情，略黑稍圆的脸庞，但非常甜静，笑起来，两靥的酒窝儿特别明显。开始，我有点受宠若惊，甚至会错了意。后来，见她对别人也是如此，我便觉得自己有点龌龊。后来常去，她常和我打招呼，我便自然了许多。我觉得她是个非常不错的姑娘，待人热情，微笑如花。

后来，不知何时，我又去了，好像没见着她，心里也没在意。再后来，她慢慢地从我的记忆里淡漠了。而今年，偶尔发现我家附近路东开了一家新书店，我心里颇觉惊喜，便去看看。走进店去，便看见老板是个女人，正坐在电脑后面，我也没在意。而她却走到我身边，问我是不是以前常到百货大楼看书。我颇惊异，仔细地打量她。虽然，她以前光灿灿的笑脸有点憔悴，略圆的脸庞变得狭长些，微笑里面好像隐藏着几分无奈和苦涩，但我还是想起了她。近十年了，我们都有很大的变化。我们都在生活的水流中，被冲撞、被磨蚀、被摔打而变得外表憔悴，内心粗糙。以前和我挺熟的朋友，现在都形同陌路，而她却赫然记得我这个仅见了几次面的人！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因我是个小人物，性格颇朴讷，不喜交际应酬，在单位里领导不爱，同事不热，在社会上朋友又非常少而又少，仅几个初中的同学还常聚聚，说说话，解解闷。而她宛然记得我这个差不多被社会遗忘的人，能不令我感激涕零吗？我想，她绝不单独为了做生意而廉价地示我以微笑。况且，像她的微笑这么自然，这么让人润贴的，已经好久未遇，大有物以稀为贵的微笑，更让我心里升起从寒冬走向春天的温暖！

说了一会儿话，怕影响她的生意，我赶忙告辞出来。站到大街上，看着桔黄的街灯，却感到一种迷茫和失落。街上确实有点冷！我撑着伞沿街漫无目的地前走。又想起午后的一件事来，二连襟开着黑色轿车，拉着他的妻和两个儿子到我家来。我和妻、侄媳妇站在门口说话。侄媳妇颇羡慕二连襟有车。我觉得她羡慕得没错，但我也不认为自己有错。现在社会就是这样，谁的钱多谁辉煌；谁的钱多，大家各种发亮的目光都钟睐他；谁的钱多，谁就敢大声说话，谁就可以对没钱的人叫嚣，甚至可以颐指气使，可以牛逼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谁有钱，谁就可以任意作事儿，可以拿别人的生命当猪狗猫神，想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你。在那些猪狗猫神愤愤不平的时候，他可以奋臂一挥：不就是钱嘛，老子就是不缺这玩意儿！

我想，要是每个人的人生可以用轿车、住房和钱来衡量，那人生就简单多了；那人生苦苦追求的幸福就可以唾手可得；人世间也会少了许多人生悲剧。而人生，大不尽然！我是小人物，从不奢想有一天能拥有一辆豪华的轿车，可以人五人六地开着出去混人，人模狗样地让别人刮目相看；我更不敢想象，有一天能家财万贯，餐珠吞玉、着金穿银。我这长相差强人意，免强不被垃圾站回收的人，腰细如麻杆，命薄如翼，何堪负如此重任乎？我这小人物，免强立于社会，不被人唾弃，能养家糊口，不露宿街头，已经算万幸中的亿幸了！何敢与“资产阶级”一争雌雄哉！我小人物还是守规守矩、老老实实地做人为好，可不敢到社会上晃膀子，留着小命喝口小酒，吃个花生米儿，闲着无聊时写首歪诗，弄两篇文章，以娱己之落寞胸怀，足矣！

大街上，人流匆匆，轿车如水，我尽量向边上靠。我的妻儿还有饭吃，我还不想拿我的生命换取妻儿的幸福。我还想留着这把瘦骨头，宽慰一下龙钟老态的父母寂寞的老境，让疲累的妻子靠靠我的身板，令幼小的儿子有堵墙可以遮风挡雨。我是小人物，真的惹不起街上的各种膀大身宽、腰粗嗓亮的大人物，避之为妙。不声不吭地走到街尽头，又折回来，不声不响地往回走。

在默默的漫步中，蓦地想起那年轻女子的笑脸来。想起来，心里就暖意融融。往回走，就觉得街宽了许多，耀武扬威的小轿车也少了，我可以自由地在街上走路了，但我还是心惊得很，时刻担心背后，有车有人向我撞来，不得不走着走着猛然回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