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农村,小时候曾在生产队放过一年羊,真正过了一把山村牧羊人的瘾。现在住在城里,每每想起那一年牧羊的经历,还真是难以释怀。
在生产队的时候,每个生产队除了二十几头毛驴,七八头牛以外,还有一群山羊。说是一群羊,只数多少不一,有的一百多只,有的六七十只。一个生产队有的人家有一两只,有的有四五只,有的人家没有,生产队集体有二、三十只,合在一起,由生产队出一人放牧,就算一群羊了。放羊这个活虽然不是什么技术活,但也是好汉不愿意干,懒汉干不了的活。
每年春节后,正月里要先把喂牛、驴的人(称为饲养员)选出来。放羊的人是抬价定的,谁出的价(按工分说)最低就归谁干。我是小孩子,挣工分少,比大人上下山跑的又快。挺适合干放羊这活,于是以最低的工分,每天5分的工价揽下了这活。
一开始,还真不习惯,也不知道怎么放,羊也不听话,挺费劲。后来在其他生产队老牧羊人的带领下,慢慢学会了牧羊。我把这六七十只羊,根据它们的外部特征,生活习惯,给每一只羊起一个名字,什么“大山角”“花里犳”“一个抵角”“独眼龙”“小拐子”“大花脸”……等等,有的干脆是谁家的就叫谁的名字。这样时间一长,每个羊还都懂得了它自己的名字。而后又把健壮、帅气威望高又听话的“大扁角”训练成头羊。每到关键时刻先把头羊喊出来叫它在前头带队,其他羊跟着它就乖乖地到了目的地,为了让“大扁角”更听话,为我更好地服务,每次完成任务,我都要小恩小惠地慰劳它,给它开点小灶,吃点好东西,它就越听招唤了。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和训练,羊也随了一些我的脾气性格,我也随了羊一些脾气性格,理顺了人和羊的关系,大概这就是磨合吧。
放羊是个很艰辛的活,白天出去一天,晚上还得每隔四、五个小时起床轰一次羊,让它们走动走动,防治它们老卧着睡觉,犯潮生癣得病,天天如此。
一年四季只有冬天这两个多月在家,春夏秋三季都吃住在大山上,野地里。羊粪是很好的农家肥,离村远,车驴不能到达的山地里,就靠羊粪增加地力,施肥耕种。每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队长就派人把圈羊的竹排送到目的地,把竹排栽起来围成一个大圆圈作为羊圈,羊圈旁边用两个竹排叉成三角,四支脚埋进土里,再用绳子拉紧固定,防止大风掀翻,用席子和草把(谷秸捆)搭成草棚,做为牧羊人和垫羊圈人的住所。垫羊圈的人是队长指定的,他有两项任务,除垫羊圈外,还负责给牧羊人送饭。早上牧羊人回家自己吃饭后带足一天的干粮和水,再到垫圈人家里给他把早饭送到地里给垫圈人。牧羊人把羊群放出圈到山里放牧,垫圈人再把羊圈垫好回家,晚上再从牧羊人家里把晚饭送到地里给牧羊人,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周而复始。根据地里所需肥料的多少,连羊圈带人的住所每半月搬一次家。
春天放羊是一年中最艰难的季节,春季万物刚刚发芽吐绿,羊要想吃饱吃好就得到北坡向阳的地方放牧,跑的路途也很远很远,所以又叫“跑青”。
羊不能吃露水草,吃了露水草,羊容易得一种拉肚子的病。有时孕羊吃了露水草还容易流产;刚开春,羊也不能吃一种叫“黑老婆棵”的毒草,吃了后容易哮喘致死,所以,春天牧羊要特别小心注意,这种草过了春天长大了就没毒了,羊就可以吃了。春天雨水少,天气干,早起没有露水,我放牧的羊群就和其它羊群一块早早地出发,到和邻村搭界的山坡上放牧。那里草多山广,人畜去的也少,庄稼播种的比较晚,也不怕羊吃了庄稼,那里毒草也很少,可以随便放牧。羊也很听话,吃到沟底,就会在头羊的带领下自动返回吃第二遍。
我们三群羊合伙放牧,三个人,一人在山口的半坡上,一人在山底的半坡上,一人在山下边,这样既省力又省心。我们可以来回跑着追羊,也用不着老喊话,羊又吃得饱。我悠闲地唱着歌,呼喊着,真是其乐融融。三人一声喊,回音成六种;三群山羊叫,咩咩回声荡太空,极为美妙动听。
夏季,是一年中放牧最好的季节,羊群能吃饱,人也能省力,就是天太热。为了消暑度夏,每年伏天要在山上过夜,因为山上气温比村里低四至八度,再一个就是天热多雨,羊在山上淋雨后能很快晾干,不易得病,这叫做“高坡”。每到伏天,全村十二群羊自发地组成两班,一班在村东的大山上,一班在村西南的大山上。山上有用石头砌墙草皮盖顶构成的小屋。屋门超南开,窗向东开,屋中有石床、石桌、石凳,屋中能供三人同时睡觉休息。我们六群羊合一块晚上住在东山上,六位牧羊人,分两班,一班在山上值班,一班回家休息。那时照明都是煤油灯,在山上或是在地里用的是即防风又防雨的大保险灯。三盏大保险灯吊在小屋中央,也算是通明透亮、灯火辉煌了。当羊群休息后,再细看它们的休息方式,都是一个头羊带领自己的一群伙伴。卧在一起休息,一群羊中又是一家一家的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们卧在一起休息,挺有意思。这大概是群羊一天牧转来,一家一户血缘亲吧。我仰卧在大山之巅,拿起腰间的牧笛,吹上一支牧羊曲,劳累了一天的牧羊人,闻笛入眠,毫不惬意。真是俯首喜看千亩良田绿,仰卧乐观漫天繁星密闪,清风明月不论价,昂首一览 。那时候我们感觉到特别骄傲,因为我们是山村最早迎接日出的人,我们呼喊着召唤着。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尽情的享受着自由。山间流淌着老天赐予的大雨过后的清绿水,真是山间飞瀑映朝霞,冈峦挺秀竟高低。青青无心挣日月,山花有意送芬芳。真是美丽至极,美好至极。
秋天,是羊群吃的最好长得最快的季节,因为庄稼收割后我们可以下山到田野里放牧收割后丢弃的庄稼茬,所以又叫“跑茬”。跑茬羊虽然吃得挺饱但人是非常累的,因为这时庄稼还没有完全收回家,放牧时要时刻注意那些调皮的羊。一不留神就跑到,没收割的庄稼地里偷吃,头羊也是干着急,瞎叫唤,帮不上忙,这时只有动用牧犬把它们追拦回来。
那年秋天,有一件令我至今想起来还毛骨悚然的事情。那次多亏头羊大扇角。在我村的大西坡上一个地名叫长口洼的地方,草特别繁茂,山高路少,坡又陡,行人罕至,野獾、野猪、野鸟极多,这一天我和另外两个牧羊人商量好,要去那里放牧一天试试,顺便也逮几只野鸡养养。
到了山下,抬头向上一望,两山间一大片洼地,说是洼地比其他山也高,我们都惊呆了,纯属一个天然牧场,野草丛生,荆棘满地,山花漫山遍野,分不出地中心和地沿。山沟山间山崖,一铺满洼草场,像一块从天上斜挂下来的碧绿的大挂毯美丽极了,远远望去羊在挂毯中吃草,好像缀上去五彩粉彩地游动珍珠,山间雨后清泉汇成的小溪,山尖有盘旋鸣啭的黄莺、喜鹊、乌鸦、石鸡,野鸡、低飞的山雀、半飞半跑的半鸡。羊群饿了吃草,渴了喝水,群羊吃草鸟不惊,山间叶蔓铺绿藤。牧人甩鞭霞光里,羊在山崖云中行,野鸟盘旋啭蓝天,牧笛声声当太空,真是一个山鸟、人和羊和谐的大家庭的演奏会。
正当羊群悠闲地边吃草便往山顶走的时候,突然,群羊诈惊,呼啦一下子三群羊在各自头羊的带领下窜到山尖上的三块大岩石上,惊诧地回头望着,扑哧扑哧的打着响鼻,牧犬也回头朝一处大石缝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我赶紧跑过去,手抓藤条,往下细看,发现石缝中卡有一人,不知是死失活,连*吟的声音也很微弱,我赶紧那那两位牧羊人喊过来,我们除了放羊用的牧鞭、水壶、干粮袋以外,其他什么也没带。我们商量后,把三个牧鞭拧在一起,伸进石缝中让那个人抓牢,他俩往上慢慢地悠着劲往上拉,那人再用脚蹬边上的石缝边缘,慢慢往上挪,我在绝壁沿上一手抓住藤条一手神下准备能抓住那人时,再使劲往上拽,在四人的相互配合下,总算把石缝中的人就上来了,我们让他平躺稍微镇静后,喝了一些水,吃了些干粮,他也慢慢的缓过劲来了。精神也好了好了许多,连有了血色,他给我们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他是县城南边某村的在王快水库工地干活,因不堪忍受那超负荷的体力活逃出来,走迷了路,误上此山,掉进是石缝中的,我们一人放羊二人把他送下山,那时没手机电话更没有专业救援人员,只好把他交给大队,由大队联系把他送回了家,事情过后半个多月,他们村的村干部带着他的家人到我们村表示了感谢。至极我们四个人还保持着友好的密切联系。
你看,那次又不是羊群的惊扰诈群我们还真不知道石缝中有人,也不知道他能否活下来。
还有一次就是头羊救我的事情,春天在东山坡放牧时,一只山兔在牧犬的追击下钻进了一个图示窟窿里。窟窿也不是很细,细了山兔也钻不进去,我一旁瞅着牧犬也在窟窿边上边嗅边转。我用牧鞭柄往里伸,柄审完了,我的手臂又伸进去大半截,还是伸不到底,我又往里伸了伸,突然手臂卡住了,痛的不能动弹,羊也不吃草了,昂着头望着我,一边转一边扑哧扑哧地打着响鼻,突然,头羊大扇角好像明白了什么,用两个前蹄子刨,把土刨了一大樶,不一会把卡我手臂的地方刨透了,卡住我手臂的石头松动了,我一拽胳膊拽出来了,胳膊上划出了两条大血印,头羊带着羊群又去吃草了。我也挺纳闷,头羊是为了救我的还是为了别的东西吃,反正头羊要不刨土,我的胳膊根本就不能动。虽然胳膊出来了但是山兔最终也没跑出来,也许是窟窿还通着别的地方,从别的洞跑了。从这些我认为羊也是通人性的,这一点我还是很想念那早已不在的头羊大扇角,那和羊在一起欢乐一起忧愁一块呆了一年多的那群山羊,那一幕幕晨迎日出去放牧,晚蹋夕阳放牧归的情景。
由于工作的需要,已多年不回老家了,不知现在村里还有没有山羊,小孩子们还是否演绎着那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马玉表
2010-8-1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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