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人侵入中原，起先想把中原肥沃的田园用来牧马，就进行了一场类似于英国的圈地运动。可是没过多久就不行了，必须得请汉族人来帮助治理国家，用庄子的话说，不得已还盗窃了宋朝的“仁义礼乐”。在朝廷上的通用语言不是蒙古语而是汉语，后来慢慢的竟然基本上被中原同化了。

从印度传进来的佛教也同样经历了这样艰难的同化过程，因为中国人缺乏抽象深入的理论思辨，不大愿意接受完全没有被中国化得东西。

印度佛教最迟是在东汉明帝的时候传入中土，可是为什么到南北朝、隋唐的时候才大肆盛行呢？原来佛教是一个极端“出世”的宗教与中国的“在人间”价值体系的传统是格格不入的。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说，儒、墨、阴阳、法、道德、名家都是为治理国家的服务的。且不说它那一套繁缛的修炼模式与中国人追求简约的生活不相类，但就佛教的完全断绝尘缘这一点也与中国的宗法社会也是相扞格的。可是，这样一个怎么看怎么不可能在这样一个以“忠孝”为根基的社会秩序中占一席地位的东西，至后来竟然发展得那么迅速，“南朝四百八十寺”到武则天的时候就飘摇成“天下名山僧占尽”了!

我在这里举两个例子说明佛教被中国统治阶级与人民大众接受的原因，一个是杨家将里面的“五郎会兄”，一个是广为流传的少林十三棍僧救李世明的故事。前者表明从印度传来的佛教有向中国人伦低头的趋势，这样易于中国的百姓接受，虽然出家了可是亲情还在；后者则表明了佛教由“出世”向“入世”迈进了一步，这样易于被统治阶级接受。记得小时看《南北少林》的时候，李世明为了表彰少林寺的功劳，特意准许少林寺招收僧兵，并且允许和尚吃肉，美其名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印度的佛教讲究修行，甚至是苦修，他们讲究繁缛的佛教经典，要打坐、念经。中国的禅宗则讲求顿悟，主张穿越那些繁缛无用的佛经与修炼的仪式而追求瞬间的领悟。胡适说印度佛教主“静”、“定”的功夫，而中国的禅宗则讲的是“慧”与“悟”的功夫。他用两个故事来说明，我认为特别精辟。其一为：

国王找了个人当丞相，告诉他说如果你能够端一个盛满油的盘子从城东门走至城西门，不要漏掉一滴油，如果漏掉就要杀头，如果完成了任务就让他当丞相。那人在端盘子的路途中，遇见了他的父母病倒在路上，往前走有看见自己的兄弟被人欺负，再往前走两边的房子着了火，街上到处是忙乱的脚步，后来又遇见有人捅破了一窝马蜂窝，很多蜂蛰在身上，经历了这样稀奇八怪的事情，他终于圆满的吧那盘子送到国王的手上。国王认为如果能认真完成一件事情而不受外界环境的影响，这样的人才配有治理国家的智慧和能力。

印度佛教就是通过一套繁缛复杂的修炼让人做到专心一致，所以他们要求做瑜伽、念经、苦修，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会静下来，才会守住自己的心不被心魔所诱惑。

另一个故事是这样的，有一个老贼和一个小贼，他们是父子。一天小贼要老贼告诉他自己谋生的技能。老贼不好推辞，晚上的时候带着小贼来到了一个富贵人家，撬开了箱子，等小贼装进去的时候，老贼却把箱子给锁了，并且大喊家里有贼。说着自己竟然走了，小贼自己在箱子里面不知何故，于是只有自己想办法。半夜的时候，小贼学老鼠咬衣服的声音，主人让丫鬟开箱开个究竟，开箱的瞬间，小贼腾跃而起，并且顺势打倒了掌灯的丫鬟打灭了马灯，逾墙而走。后面的人追来，前面有条河横亘在面前，小贼急中生智。捡起块巨石扔进河中，自己则绕河迂回之家。推开门，看见老贼正在喝酒，小贼问为什么把自己给锁起来？老贼笑道“你以后有饭吃了”

中国的禅宗就是这样，从来不说破，从来不会告诉你什么是禅，一切的一切只有自己去悟。

上世纪三十年代罗素来北京大学讲学，很多学生问他什么是“真理”？罗素出于礼貌不好推辞，可是这个问题要不是能说清楚的，他只有用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搪塞。事后找胡适诉苦，胡适开玩笑说如果您听过我讲中国的禅宗，你您什么也不用说，只要给他们两个耳光就可以了。罗素听后，大笑不止！

禅宗那别具一格的“禅机”“禅语”总给人一种诗意的感觉。有时又好像在猜谜，有时又不近人情，比如你去问禅，他可能什么也不说，给你一棒子，或者只管让你喝茶，或者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这是因为禅是不能说的，可是又要让你自己去悟，所以他们就想出这些奇怪的方法启示你、引导你。有的人为了参禅，自己当云脚僧到处游历，一朝而开悟，始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赵州和尚的口头禅就是“吃茶去”，无论谁来问他，总是说，你吃茶了吗？没吃，吃一碗，吃过了，再吃一碗！如果还要问，那就要挨打了。

我想这种简约的参禅方式与六祖慧能是有关系的。当时五祖弘忍准备传法的时候，让众僧各占一偈。大弟子神秀占道：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

五祖点头，认为这样修禅倒也可以。听到这首偈后，慧能也让人把他的偈写在柱子上，其曰：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五祖见到后用鞋子擦去，并说这样不通。可是五祖深夜亲自去厨房传法给慧能，并且让他立即离开，嘱其几年后才能当众传法。慧能走后，神秀占卜，卦象显示慧能在“木下土上，土边有水”，于是神秀断定慧能已经死了，就没有再追。据说当时慧能正躲在一座桥下。后来神秀在北方自称六祖，可是没有五祖的衣钵总是不光明正大的，据说为此竟然有北宗禅的人去南方偷取袈裟衣钵。北宗禅走的是“渐修渐悟”的路子，所谓“时时勤拂拭”是也，南宗禅走的是“顿悟渐修”的路子，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是也。由于南宗禅追去的简约的修行方式，不讲究繁缛的仪式与浩瀚的经书，易于被下层民众，所以南宗禅很快因附庸而蔚为大国，成为风行全国的“新禅宗”。

新禅宗“即心是佛”的观念导致满街都是佛陀，他们“遇佛杀佛，遇罗汉杀罗汉”特立独行的修行方式、奇异的参禅方法又惹出许多的笑话。

僧人云游天下几十年，转益多师还是没有悟道。一天从林间走过，正好有鸟屎落到他的头上，于是他恍然有所悟，狂奔到街上说：“我开悟了，我开悟了！”人家问他怎么开悟了啊，他说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尼姑是女人做的”！莫名其妙，鸟屎与尼姑有什么关系，鸟屎更与女人扯上什么关系啊？不管怎样，他认为自己是开悟了。

秀才去拜见方丈，方丈很傲慢，没有招待他。不久，有官员来拜，方丈招待甚恭。官员走后，秀才问方丈为什么对自己倨傲无礼，对官员却恭敬有加。方丈说，我们出家人讲究的是“招待就是不招待，不招待就是招待”，秀才听后，给方丈两个耳光。方丈问，为什么打人，秀才说“，打你就是没有打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