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也是我读高三倒计时的日子。相信所有读过高中,经历过“黑色七月”的人都有过这样的感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竞争压力,生活的清苦,单调乏味的白天黑夜题海战,所有人被牢牢地锁定在教室、寝室、食堂三点一线上,没有谁敢稍有懈怠。那些日子里,为了争分抢秒,女同学通通留短发,穿白运动鞋的男同学鞋子穿黑了,就用粉笔涂白。偶有闲暇,充满青春活力的学子们就会苦中作乐,就说我座位的前后左右几个同学吧,他们各有专攻,徐平同学讲话幽默风趣,课余时间常常逗出我们的阵阵笑声;方明同学深沉大度,有大哥风范,同学中无论谁有困难,他总是热情相助,他还是数学解题能手;女同学夏平记忆力好,英语方面的问题总是她第一个回答。。。。。。回想起那段平凡岁月里不平凡的磨砺,那份酸甜苦辣的滋味成了我心中的亮丽风景,注定也是我人生中永恒的记忆。
记得是三、四月间的的一天,春风像慈爱的母亲,吹拂着我们偏僻又显拥挤的教室,轻轻地抚摸着这群学子的脸颊,我们不免春心荡漾了,调皮的小刚提议,为提高学习效率,星期六上午出去爬山,轻松一下,话音未落,大家双手赞成。
那天一大早,七八个男女同学就象经历了漫长干季的非洲草原遇到第一场甘霖后的野鹿,欢蹦乱跳向大山深处奔去,转眼隐入树林不见了踪影,因为在山顶亭子旁是我们相约的集合地点。
我选的是一条崎岖陡峭少有人走的小道,站在山路旁,我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花草和泥土散发的芳香气息,端详着参天古木下绿得要溢出来的灌木丛,越过险峻的地方,我只能靠攀援这些小家伙才能爬上去,不能落后,我思想着,要使出浑身解数,赶上和超过他们。
“哟”!我不禁叫出声来,那是几枝野蔷薇,他们从小树丛头顶伸出来,约四五束粉红色的小花,也许是阳光不足,也许是长久在夹缝中生存而营养不良,他们显得是那样的瘦弱,可他们点缀在碧绿树丛的头顶,就象是鲜艳的蝴蝶结了。花蕊中几只幼小的蜜蜂全然不顾我们的造访,细细地品味并吸吮花中的蜜汁。那一刻,我多想变成这棵小蔷薇,能在茂密丛林拥有片清静的空间,忽然我的双手被人紧紧捧起,“流血了,疼么?”我猛地缓过神来,抬头一看,是高大单瘦的方明。“不疼!”我想掩饰自己,冰冷受伤的手却被他不由分说地放到嘴边呵着热气。我不知所措了,呆呆地望着他,眼泪如决堤似的涌出来,不停地啜泣,我不知道为什么哭,是从小到大艰难痛苦地跋涉在成长路上第一次受到家庭以外异性关怀而受宠若惊吗?是青春中最神秘柔软的心弦被人触动吗?我茫然不知答案。山下隐约传来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立刻象犯了罪似的挣脱他的手,向一旁跑去,装着观察叶片的纹路,不让行人察觉。凝神静思之际,理性的教条开始掷地有声地叩击我的心扉,我还是一个中学生呀,怎么能。。。。。。?!我必须用理智战胜情感,否则十年寒窗撒下的汗水将付诸东流,待行人远去后,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只听他怯怯地说:“请你相信,我一定努力考上一所让你满意的学校”。为了冷却两颗燃烧的心,我居高临下教导他说:“当我们过了几年后,再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可笑!作为一个中学生,这样做多么荒唐!”说完头也不回跑掉了。
梳理了思绪,我回到教室,再也没有理他,也不敢看他。烈日炎炎的七月没有给我带来惊喜,我最关切的人——方明落榜了,在遗憾之余,我选择了沉默,因为不切时宜的安慰会让他的痛苦雪上加霜。
他复读时,写了几封信给我,信中表达自责之意,希望我对他充满信心,我没有回信,因为我知道,他此刻需要的是卧薪尝胆,不能有半点分心,复读的结果令我吃惊,他并没有考上重点,凭他的基础、智力不该这样,也许我的冷漠没有对他产生激励作用。
上大学时,我去车站送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的神情,语言也更少了,我想鼓励他的斗志,说:“只要有理想,考研也行”。他的视线转向墙角,长吁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临走时,他没有伸出宽大的手和我道别,高大的背景默默地消失在人群中,许久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如刀绞,无法控制的眼泪在众目睽睽下,尽情地渲泄,他昔日的少年意气被可怕的自卑渐渐地吞噬。
他给我的信越来越少。毕业后去了南方,我也不只一次地对自己说,忘记他吧。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雾里看花般地相亲不下四五个,都以失败告终,因为每每见面的时候,回忆就会一次又一次鬼使神差地从心底冒出来。在那段日子里,梦总环绕着我,方明单瘦高大的背影就会呈现在我眼前,沉默不语,我大声地呼喊,没有回音。
我终于脱下自尊的外衣,写了一封长长的信过去,问他为什么,他是否还记得当初山上那束瘦弱的野蔷薇。我日复一日焦灼等待他的回音。然而希望如秋天里落叶随风飞逝。
几个月后他托人转交我一封信,寥寥几句话,“正是那束野蔷薇,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希望有一首歌能伴随着你:谁能告诉我,有没有这样的笔,能画出一双双不流泪的眼睛,留得住世上一纵即逝的光阴,能让所有美丽从此也不再凋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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