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范进考取了秀才之后,胡屠户拿了几吊钱和一副猪肠来贺喜。实际上那是来显摆耍威风的,胡屠户说道,不知是自己积了什么阴德带挈范进中了一个什么秀才。范进中秀才是祖辈积攒阴德的结果,这在时人看来是不错的,胡屠户可笑之处在于偏说是自己积了功德才让范进考上了秀才。当时中秀才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何况很多秀才大的生活也是举步维艰的。你看范进考上秀才前后并没有什么区别,胡屠户甚至还当面骂他、教训他,再看看《儒林外史》中那些穷酸的秀才们,有的穿着破直裰、拖着破鞋子,两个袖子破了一块,还油晃晃的甩着。更有甚者像秀才倪雪峰落得个卖儿鬻女的地步就更惨了。所有的这些只能说明,当时的秀才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功名!秀才是妾,举人才是太太,他们之间的区别也就是《红楼梦》中王夫人与赵姨娘的区别吧!
范进想去考举人被胡屠户骂了个狗血喷头,他骂道:
“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有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钱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
以前总不能理解,为什么女婿这么上进还被岳父这么痛骂一顿?难道是吴敬梓一味追求讽刺的效果而忽略了人之常情,或者是胡屠户舍不得借给女婿那几两盘缠?这其实是科名前定论在胡屠户头脑中的反应。你看,他说中老爷(举人、进士)的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这就是当时人普遍的观念了。考中举人、进士总认为是很神圣的事情。非常之事当然有非常的表现了,于是在古时的笔记、史书中,就有大量的中举前的异常之表现,据说曾国藩会试的前夕梦见太阳稳稳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儒林外史》中梅三相中了秀才也说有个日头稳稳的落在自己的头上,这就引起举人王惠的不满。王惠说,如果考上“专科”就有日头落到头上,那么像我们这样考上“博士”的应该是整个的天都顶在头上了。
科举录取率之低,名额之少,应该是科名前定论产生的最肥沃的土壤。再加上许多或隐或显的制约因素,人们容易把一些难以把握、捉摸的事情神圣化。对于一些无法解释的迷因,科举前定论恰好给人们做出了最简洁最有力的回答。有个故事说,有一个秀才教了一辈子的书,后来他的学生都考上了举人、进士了,而他自己到八十岁还是没考中。恰好有一年的主考官是自己已经发达了的学生,考场中学生出了一联,那老师直至终场未能对上。下场后学生问道:“老师,这个对联是你以前经常提起的,怎么今天倒不会了?”老师怅然叹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学生捶胸道:“哎,老师在考场上怎么不写上!答案正是这句啊!”我们且不去管这个故事编造的漏洞百出,科举从来没有以一副对联出题的历史,也不去管科举之严根本没有这样通融的现象,但是这个故事却恰恰反应了科名前定论广泛的存在于人们的意识中。(蒲松龄到死也没有中举,连周进也不如;吴敬梓一辈子是一个秀才。这么有才的人怎么不中?这大概是科名前定论存在的社会基础吧!写作之才与应试之才是不同的才能,需要不同的训练,可是古时的人总是这样胡乱的混淆,总以为能做文写诗就是大才,就应该做高官服轻裘骑肥马。典型的例子是人们对李白的同情,认为他的诗歌写的好,没有当官就是怀才不遇,他们根本不管写诗与做官是不同的两码事情!历史上文人误国的例子还少么?)
科名前定论以最简洁有力的方式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这样,那些考中的人可以借此来获得名声提高地位,那些屡次不中之人也能找到些许慰藉。他们会想,这大概是自己的阴德没有积够,或者是自己以前无意中踩死了一只蚂蚁,因此自己以后要------
有个这样的故事说,一个书生救了一只快被水淹死的蚂蚁。后来在考场上书生忘记了一个字怎么写,猛然一低头却发现有一群蚂蚁正排成那个字的形状。以前的贡院,考试前还有人喊道,“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种观念是深入人心的。
科举考试中偶然性如此之大,随着科举的临近,那些对自身智力、才能信心不足的书生们却格外注重自己德行的修炼了。他们可能会去解救一只被烂泥困住的蚂蚁,或者放掉一只被夹住的老鼠,或者去市场中买来活鱼放生等善行。在这种紧要关头,任何一种善行的施行都会增加他们无穷的信心和力量。可是谁又能说这对于他们竞争的结果是没有影响的呢?
小而言之,科名前定论可以引导读书人积德行善;大而言之,这促成了一种为善积德的社会风气。时常有人问我信不信迷信与鬼神,我说我宁可信,也宁可让国人都信。因为现在没有信仰又丢弃了鬼神的观念,那些为恶之人无所顾忌了。以前人们要做坏事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举头三尺有神明。最要命的是因果报应的观念“见色而起淫心,报在妻女”这句话大概可以止住很多人的淫心了。可是自从“五四”以后,自从打倒了孔家店以后,中国就变得思想最放荡、最自由也最无忌的地方了。现在真是一个信仰上青黄不接的时候了,所以现在只要有个什么东西一忽悠,人们就信了。前几年“什么功”转瞬之间已成燎原之势,这几年所有的农村又开始流行基督教了。恐慌啊,恐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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