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卖危险》
【大兴安岭】天风
春天散散懒懒的阳光里,一群装卸工的号子声伴着如血的夕阳,在还没有融化尽积雪的林间空旷得近乎凄凉的山场回荡:
“朝前走哇!”
“嗨嗨!”
“高抬脚呕!”
“嗨嗨!”
“把跳上嘛!”
“嗨嗨!”
“脚下滑哟!”
“嗨嗨!”
“注点意呀!”
“嗨……唉呀!”
没等回应的号子喊落,“拔带”的脚下一滑,向跳下落去,其它七个人也跟着这棵直径五十多厘米粗的六米落叶宋原木向两米的跳下摔去,原木头上贴着的三张百元人民币也被震落后飘了出去。
二明子带一伙装卸工,他称他们为兄弟,兄弟们都叫他头儿,都说:“头儿有两下子,我们跟他干不仅钱挣得多,也顺心;特别是调材的老客只要让我们头儿见着面,装车的活保准十拿九稳是我们的,而且装车费又一定比别人高一截!”
昨天,山东滕州来了一个老客,相中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山场的材质,准备装四十车。
二明子听说是个大户,不知通过什么关系与老客接上了头,喝酒是必然的,喝酒的目的是为了商讨装车价钱,讨价还价就在热闹的酒桌上展开了。
“听说你们这伙人装车很利索,在各大山场数得上数,不仅活干得出色,还能满足需方的各种要求?”
“兄弟们都是干了五六年的老手,您瞧,都有了标志。”说着,二明子剥开了后领子,露出了脖后圆圆的肉包,脸上也显露出自豪和骄傲的笑意。
“喔?!全成茧子了!”
“这就是老本吗!”
“你能把我选中的楞垛都装上车吗?”
“这是说哪儿的话!四十左右个径的六米楗子包装不误!”
“好,痛快!来,干!”
“干!”
二明子手中一只四两装的酒杯见了底,他扭头看了看老客面前只喝下不到半两的酒杯里的酒,脸上谐虐地一笑说:
“虽然你们关内不善喝烈性酒,可也该入乡随俗嘛!何况这些都是纯粮食酒,不上头的。来,我喝两杯,你喝一杯。”
说着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右手握着杯壁,左手四指托着杯底,以山里人最高的礼节,面向老客,端杯站了起来:
“来,感情深一口闷,干!”
“这……,你的气质和酒量都令我佩服,我的四十个车全部给你装了,你说出装车的费用吧!”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你定的是六米二十四以上不封顶的大经?而且三十个粗以上占百分之七十吧?”
“对!即使多花两个钱我也认了。这些木材我相中了!”
“好!你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头上了,那咱们就别提钱了,再提钱感情淡了不说,咱也没有了交情了不是!今天,只管喝酒。”
七个人有四个被滑落的原木压在了下面,“唉哟”之声不绝于耳,只有最先滑下去的“拔带”一声不吭,额角的汗珠水一样滚落,他咬着牙用力抽了两下压在原木下的身子,却没有一丝出来的希望。
就见他双手支着地,脑袋用力地摇晃着,牙齿咬得“咯咯”响,再一次抽着身子,然而身子依然纹丝不动。
身子不动。人也不动了。
“看到了吧,就这楞,一共六百五十六立方米,必须四十车装走。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自然是有,我不敢说大话。但现在还看不出来,我们会尽最大的能力按你的要求装上车、运出去。遇到困难时我们双方再针对事情商量解决的办法。放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好!先定个合同吧。”
“订合同不有点生分了吗!只立个协议就妥。”
“行,够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三千元暂时放在你这,有下山的车回来时给兄弟们捎回来些酒菜,好好补养补养。”
“拔带”在砸伤后十多个小时才在伤的不重的兄弟们换班抬运着住进了一百二十多公里外的县医院。
急救室里正在抢救一个伐木时被回头棒打碎头骨的油锯手。“拔带”上气不接下气地躺在急救室门外用几根松木杆绑成的担架上。
站在楞垛上右手拿着肩杠拄着,面对四辆带“炮车”的东风和十一个兄弟,二明子挺着像这山里的群岭似地宽阔胸脯、转动一双敏锐的眼睛、绿林英雄般挥动了一下左手说:
“兄弟们,大把的票子在向我们招手,就看我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我想,这楞垛是不算什么的。怎么样,你们有信心吗?”
“有!”
声音洪亮的振聋发聩,在山场的树与树、山与山间回荡。
护士听到了喊声,跑到了“拔带”的担架旁,向护在左右的十一个兄弟问了一句,重又跑进了急救室,领出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中年男人,这个医生对躺在担架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拔带”看了一眼道:
“准备氧气。病人需要马上抢救。”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拔带”抬进了急救室的处理台上。
医生在输氧时,对护士说:
“到血库查看一下都有什么血,有多少。”
不一会儿,护士跑进来说:
“a型血八百cc,b型血一千二百cc,ab型血六百cc,o型血暂缺。”
“唉呀!病人正是o型血,这可怎么办?”
时间,在此刻恒等于生命。
一车车原木在响亮的号声中运出了山场,太阳也在号声中落了又升、升了又落。
原计划五天内全部装上车运出去的四十车木头,在第四天的上午就剩三车了。剩下这三车最小的直径有四十八个上下,而且全是无可挑剔的上无枝桠、下无大根的中间节,诱惑的力量对于调材老客来说,不亚于乞丐见到了丰盛的美味。
吃过老客宴请的十二个兄弟,装走了两车四十六、四十八个超大径的六米原木的以后,说什么也不装剩下的这一车以四十八粗打底的特径原木了。老客急的围着楞垛和这辆空车转了几个磨磨,最后走到了装卸工们中间,拿出一条多“大熊猫”发给汗流浃背、喘着粗气的十二个兄弟每个一盒,又拉起“拔带”的胳膊走到汽车跟前,用车体挡住了身体后说:
“兄弟,咱们在协议上不是定好把这个楞全装走吗?怎么?到这个关口却出差了呢?”
“不错,协议上是定了把你选好的楞全装走。你也看出了,兄弟们没少出力;你提到协议,你不是忘了看后面的几项吧!那可是保证装四十个径左右的,而现在兄弟们把四十六、四十八的都装上车运走了,可说做到仁至义尽了吧!”
“这、这可咋说呢?!”
看着二明子走回兄弟们当中的身影,作为被人们认为最有头脑的山东人,转了转眼珠,把从别处听来的方法用到了这个场合。
他快速地走到了剩下的十几个特径原木前,快速地一个原木头上贴上了一张百元票子,不知是忙的还是心疼钱的他出了一身汗。贴完票子后,他抬起头来以胜利者的微笑望向二明子等十二人时,目光呆住了!
二明子身旁的兄弟们,都用一种鄙视、轻蔑的讥笑斜着眼睛看着他。
此时,他似乎悟出了什么,又以超出前次的速度,在每棵原木头贴上两张百元票后,喘着粗气、以乞求的目光望着二明子等一伙人。
二明子看了看各位兄弟后,又把眼光落在了一个较老者脸上,咬着牙一跺脚说:
“干!为老哥的孩子能走出山沟、到大城市上大学,给咱这辈人争光,再危险今天也出卖一次,只要让我做一天‘拔带’,我他妈就做这一天的主,你们大家就要听我这一天的安排。走!”
十一个人的血都验过了,都不是o型血,医生以最原始的方法,扎死各路血管,仔细而认真地开始推、拿、捏、抻……
“他、他、他已经不行了……”
护士眼睛盯着二明子,语无伦次地喊着医生。
二明子以“拔带”的耐力咬破下唇、瞪着眼睛离去了。唇血滴在了洁白的处理台上,像一颗搏动不停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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