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个星期天,我都看到贾志明才十一二岁的成刚娃儿,从毛家渡跑到青龙场来担蜂窝煤,一挑只担三十块,还压的稀呀稀呀的。我就对贾志明说:“贾院长,我们小时候条件那么艰苦的,都比你们成刚耍得安逸,那么大点的娃儿一到个星期天就来担煤,压得也太可怜了嘛!把你买煤的钱票给我,我星期六回家顺便帮你带一挑回去,一回要当你们成刚跑三个星期天。”他很感激地当真就给了我一百块蜂窝的钱票。第二次我再要帮他时,他说:“要不得,还是让成刚锻炼锻炼吧,我知道你是好心,你帮其他人可以,帮我不行,谁叫我是领导呢!一旦形成了舆论你扳都扳不转来,口舌杀人是不见血的。”他是领导,他都这样说,我也只好作罢。
“五一”一过,大农忙开始了,那时各行各业都要全力支援农业。我们既要派人参加由公社统一组织的抢种抢收支援队,又要派出三个巡回医疗小组为群众送医送药上门,还要保证门诊住院日常工作的正常开展,人手紧张得很。我们六个年青人自然是一个都跑不脱,另外还抽调了三个医生,这样就三人去抢种抢收,六人搞巡回医疗。我们三个男娃儿参加的抢种抢收支援队,三个都是才从农村出来的,打麦栽秧对我们来说是得心应手,小菜一碟,割麦我们甚至超过了当地农民的速度,栽秧时我还经常打端秧。很快血防医院的三个小伙子成了抢种抢收支援队的标兵,为单位争了光拿了脸。出去干了七八天后,因为连续下雨,支援队也就不宣而散了,于是又回来干医院的工作。
上班一个月后,沈医生生孩子了,我的老师又换成了汪茂林汪医生。她的丈夫在国务院商业部工作,因是彭山人,患了晚期血吸虫病,这时恰好回来探亲养病了。汪医生本来在住院部还管着六间病床,这下她又要忙门诊部,又要忙住院部,还要忙家里,成天跳得脚板不落地。领导考虑她实在忙不过来,就从住院部把地区医院下派的宋医生调到外科来指导我。宋医生是重医毕业的大学生。不知是咋回事,前后三个医生一般都是动口不动手的指导,除非是我处理不下来的或实在是忙不过来了,她们才亲自操作。我知道,这多半是领导事先给她们打了招呼,就是要她们让我多操作多实践多锻炼。
我在门诊外科遇到这样好的老师和这样好的学习实践条件,内心非常感激也非常兴奋,也巴不得多学多做,每遇到问题,一是及时请教,二是翻书对照,然后再根据自己领悟到的知识写出业务笔记,那才是真正的“带着问题学”,“学以致用”,“活学活用,立竿见影”,“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进步非常的神速。没过多久,门诊外科除内脏器官外的一般常见病症,我基本能应付了。
到了领工资的那天,正好是星期六,我领到参加工作第一个月的工资二十五元钱,计划每月十元钱的伙食费,买牙膏牙刷肥皂香皂理发等五元足够了,抽烟是一参加工作就忌了的,那时同志朋友交往又不兴办招待打平伙的。所以一回到家里,就给父母十元钱。自我工作后,弟弟保安跑去拜师学木匠去了,家里就只有父亲一人编箩篼,一场只编一挑。遇到身体不好,一挑都编不了,因此家庭经济又重新回到了我从学校回家之前的状况。
有一天,病人特别多,注射室病人打涌堂,两个人一直忙了两个多小时都还没松座,病人排队都排到街上去了。王建芳就跑过来吼我:“毛先玉,你能不能少开点针药多开点吃药嘛?尽开些青霉素又要做皮试,弄得我们搞都搞不赢!”她和我比较接近,平时就爱说说笑笑,关系友好,所以说话随便敢吼我。我笑了一下:“搞不赢啊?我来帮你就是了。你们就负责皮试和静脉推注吧,肌肉注射全归我。”这时外科这边暂时没病人,我就过去帮忙。我当卫生员时就经常给儿童打预防针,在外科也经常打麻药,所以对注射并不陌生。一会儿的功夫,打针的病人就没剩几个了。她笑说:“还是毛医生好,谢谢你了,你那边有病人来了,你过去忙吧。”我说:“好啥啊好?你少洗我几回脑壳就算我运气好了!”
还有一天住院部做脾切除的大手术,人手不够,叫我去拉钩。手术做得顺利,完了下来还不到十二点,王建芳一见我就说:“毛先玉,先才有个女娃娃来找你,高高的个子梳一对大辫子漂漂亮亮的,她说是你的表妹。我给她说了你在参加大手术,要一两点钟才下得来。她问你是不是病了,还听说你病得很厉害,我给她说你好好的,根本没啥病,听哪个乱说的啊?她说没病她就放心了,家里忙,她就不等你了,丢了一封信在我这里就走了,叫我转交给你···”我一听就是邓淑娥:“天哦!走好久了?”王建芳说:“刚走一下,估计这会儿还没到渡船口。”我把信一抓,一趟子朝渡口跑。还没跑拢,渡船就开了。我加油的挥手:“等一下等一下,邓淑娥,邓淑娥!”撑船的在河心说:“船开不等岸上人,赶下一船吧。”邓淑娥听见我在喊她,站到船头向我挥手高声说道:“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要说的话在信里头,不要再给我回信了。回去吧!我走了!”我喊到:“你要好好保重啊!我会回来看你的!”他也喊到:“不用了!你不要来看我!”船行远了,喊话听不见了。一条大河把我们隔开了!我在河这边无可奈何地流着泪向她招手,她在河那边一路走一路向我挥手叫我回去,我一直目送她走来看不见了,才坐在河边上拿出信来看。
信中写到:“先玉哥:来信收到。你说你病了,不知是真是假,想了很久,才决定亲自来看看。我为我没珍惜我们之间的那段感情而感到羞愧,也受到了惩罚。与你恢复恋爱关系我想都不敢想,怕你不能原谅我。从信中看得出你是一直爱着我的,是能够原谅我的,你连你参加工作和我与李大伟的事都一字不提,说明你是怕我受刺激。对此我深感欣慰。可见当初我的那种担心是多余的。但你能原谅我,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说在你工作之前我多少还有点儿念想的话,那么在你工作之后,我就一点妄想都没有了。我们都不再是初恋了,都经历过感情上的波折,都知道了究竟情为何物,都需要作冷静思考。我如果再与你好,今后生活不方便不说,我一生都会感到很有压力的,除非改变农民命运,否则你就是再好,也会面对我的压力无能为力。那样我们还有幸福可言吗?因此尽管我就是再想你爱你,我也不得不作出断然拒绝你的决定。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不能再犯第二次。要说受惩罚的话,这就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我之所以今天要亲自来看看,就是来看你是真病还是假病。我当然不希望你为我而病,但万一是真如你信中所说,我就会与你好一段时间,待你病好后我最终还是会离你而去的;如果你是好人一个,那你信中所述其实就是安慰我的话,我非常感激你,同时我就把这封信给你,以明心志。我们好说好散,作个最终了结!今天来的目的就为这个,别无其他。祝你工作顺利,未来幸福!妹淑娥笔,一九七二年五月二十日”
我回来时大家都吃过午饭了,还是王建芳把饭给我打来留起的。她一个人坐在食堂里等我,见我没精打采的样子,问我:“撵上没有?”我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边吃饭边又拿出信来看,越看脸色越阴沉。王建芳坐在我对面问:“那个女的是不是你耍的女朋友?好漂亮啊!”我苦笑了一下说:“也是,也不是。简单说吧,去年我们是耍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她看上了成都一个搞艺术的,把我甩了,再后来成都那个又把她给甩了,我想安慰她与她重归于好,前不久就给她写了封信,说我生病了只有她才医得好,她又担心我的病,又嫌我参加工作了不配称,听你说我没病就把这封信抛出来,与我彻底宰断关系。就这么大回事。”我一边说一边就把信推给王建芳看。王建芳羞涩地说:“你们的恋爱信我咋好意思看啊?”但还是爱不释手地抓过去看。她看完听完后说:“其实这女的还真有点明智而且很有点志气,既爱你又不想拖累你,你就把她当作朋友嘛。我说的不是恋爱关系的那种朋友。”我说:“没办法,也只好这样了。”
夏天晚饭后我们爱去逛河堤,堤边有笆茅灌木,河风吹起凉爽。大家在堤上走着走着,我和王建芳自然而然的或超前或拖后,就两人在一起了,话题还是邓淑娥。她要我把我们的恋爱经过摆给她听,我为了使故事有趣好听,就添油加醋地发挥,听得她不断地发笑。她们一起来的三个女娃当中,她年龄最小也最漂亮,浑身充满了青春活力和热情,她的性格,她的外貌,她的体态,她的神情,使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薛宝钗。尤其穿红色的星星花点点花衣服,更加光彩夺目。我到青龙来又遇到一个大美女!但鉴于与邓淑娥失败的教训以及淑娥身影还没在我心中完全消退,我必须谨慎对待,因此我是以顺其自然的心态与她交往的。她倒是比较主动比较热情地逐渐向我靠近。渐渐的我出去逛河堤时也不约其他人了,一个人出去,她见我一人出去,她也一个人跟来了。反过来我见她出去,我也一个人走另外一条小道超她去了。连续几次这样的逛河堤,再加上工作上的接触和生活上的玩笑、打趣,两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有别于友谊的另外一种感情,但大家都没说破,反正就外人眼里都是情切切意绵绵的,用刘医生的话说,是“一对鲤鱼秧子”。这时如果她和邓淑娥都愿意与我耍朋友,让我在她们两个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还不知道选谁好呢!
有天下午快下班时,王建芳叫我和她一起抬敷料棉签垃圾去焚化炉烧毁。我们一人一只手提着在前面走,后面就听刘医生在对众人说:“我说你们还不相信,你们看像不像一对鲤鱼秧子?”我和王建芳听见后都红着脸埋着头不开腔,我们抬我们的,说你们的吧!到了焚化炉我正在用心点火,王建芳站在我身边没事干,就掐了一根毛狗草在我耳心里搅,搅得我痒痒的。我转过身去假装正经地说她:“找不到事做!看我敲你两下。”她把头一扬,滚烫的脸挨着我的耳朵撒娇悄悄说道:“你舍得敲我呀?”把我刺激得又喜又惊:“你不想活了?就这样别人都在说我们的闲话!”这时火已经燃起来了,本来两人红着的脸被火苗一映,更加红了。她偏着头盯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对我瞟了又瞟。我浑身热血上涌,快要不能自持了,说声“走!”就走到她前面去了。她跟在背后恨恨地说:“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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