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防医院六九年座落在青龙镇的下场口,紧挨公社政府。门口一条大路出去三百米,就是从都江堰翻沙堰外滩分流下来的南河,波涛汹涌的向东奔流而去,一座铁路大桥飞架南北,是成都到昆明的交通动脉。这里是平原大坝,人口稠密,沟渠纵横,土地肥沃。既是彭山县的粮仓,也是血吸虫病最严重的地方。医院原是一家大财主的院落,有五六亩宽。院内除有二三十间平房外,还新修了两栋一楼一底的楼房,一栋是住院部,一栋是职工宿舍兼会议室。医院的院长是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的老兵贾志明,四十六岁;书记是乐山地区医院派下来的抗战英雄苗吉云,五十多岁了。全院有三十间病床。我们去之前,人员加上领导和后勤共二十四个,还要负责普通病的门诊内外科。这里女医生多,男的少,因为血防医院的人是从县防治站(血防站和防疫站的合称)调来的,男的最适合搞乡下农村卫生工作,所以都抽的女同志到血防医院。由于是县级医疗机构,里面的医生都是大学中专毕业的,尤其是张明照内外科都很有名,外科是全县第一刀,所以前来就诊的病人很多,一上班就像打仗一样忙。
我们这次一齐就来了六个人,其他五个和我一样全是这次招工招来的,三男三女,男的作为医生培养,女的作为护士培养。我们一到单位,医院领导就热情地给我们安排了住宿和岗位。住宿是三个女娃儿住一个套间(两个单间连在一起的),其他两个男娃娃住一个单间,剩下我一个人住在会议室左边的一个单间里,隔着会议室与院长贾志明的寝室打对门。工作岗位原则是门诊和住院部三个月一轮换,最初是我和乔吉安、王建芳在门诊,乔吉安在药房,王建芳在注射室,我在外科室。当然都有老师带教,我开的处方必须要有老师签字,药房才发药。很凑巧的是,药房和注射室紧挨着,我的外科室与药房和注射室打对门,三人的忙闲状况互相都看得一清二楚,闲了时大家还相互交流开开玩笑。
因为我们都是从农村来的,最多也就是个赤脚医生,没有多少医学知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医院就专门安排权威医生张明照每天晚上给我们讲专业基础知识。还布置了作业,到时交给他检查过关了才算了事。张医生是解放前的高中生,和贾院长一样参加过朝鲜战场的卫生队,五几年被送到川医读了五年书,毕业后参与了对县医院的组建,是县医院的元老和技术权威。那时最大的手术就是晚期血吸虫病的脾切除术,当时也只有他才能胜任,因此血防医院一成立,他就调到了这里。他虽只是一介医生,但实际承担了业务院长的职责。住院部那一大沱他在总管不说,门诊的危重病人和疑难杂症他也常来会诊处理。新社会党的教育培养,练就了他不为名利,不畏辛劳,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极大热忱,因此对我们也非常热心。他平易近人,性格坦荡,但科学态度严谨。他的爱人叫费月仙,也是血防医院有名的内儿科医生。他们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张涛,十来岁,一个叫张珂,六七岁。因费医生身体柔弱多病,张医生是忙完外面忙家里,娃娃不听话时,经常听见他吼:“张涛,敲你两下!”“张珂,敲你两下!”我们几个就爱拣他的话开玩笑说:“某某,我敲你两下。”
带我的老师开始是沈盛舒,是个快要临产的孕妇。由于身体不便,只要能放手的她就尽量的放手让我去做,诊断的关键地方替我把把脉,开处方她说我写,结合病人实际给我讲了很多生理病理及药物的知识道理。那时病人也多,光我们外科一天就有五六十号病人,大多是疮疮癣癣外伤什么的。记得我刚上了四五天班,有个病人的小腿被狗撕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沈医生问我敢不敢做清创缝合,我说敢,我在家里当卫生员时就做过,也看您做过好几次了。沈医生就在一边指导。我先打普鲁卡因麻醉皮试,然后用双氧水把伤口清洗干净,打上麻药,带上手套,铺上孔巾,一针一线不快不慢地缝合打节,居然在六分钟内缝了八针。缝好后给他包扎好,开了狂犬疫苗和一些预防感染的药,最后由沈医生签字。我在给这个病人做手术时,贾院长自始至终在窗外把我盯着。当我做完脱下手套时,他会心的一笑走了。
有天中午我吃完饭回寝食,看见府河卫生所接生站的陈玉清在贾院长的寝室里吃饭,我就去打了一声招呼:“陈站长您好,您来找贾院长汇报工作啊?”陈玉清说:“我给他汇报?他给我汇报还差不多!”贾志明笑了一下:“她是我娃儿他妈。”于是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贾院长还是我的家乡人。陈玉清说我:“你还是我接的生呐!你看时间过得好快,一恍都参加工作了!老贾,这娃儿老实勤快,在家当卫生员就当得出色···”贾志明没让她说完,就说:“吃饭吃饭,扯那些干啥。”我怕院长误会我与他拉关系,就告辞回寝室了。
大概是四月二十几号,一位姓张的大嫂来看病,在问地址时她说的地址和邓淑娥是同一个生产队,我就问她邓淑娥给成都的那个男朋友结婚没有。她说:“结脑壳昏啊!她耍的成都那个男娃娃又不干了,说是那男娃娃的学校有个学唱戏的校花给那男娃娃好上了,又都是成都人。说淑娥是农村人,将来户口也不好办,就吹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我说:“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认识,碰到一堆一块的顺便闲聊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哈。”病人走后我在想:这个社会真是搞不懂,连耍朋友谈恋爱也逃不脱优胜劣汰,物竞天择!但仔细想想我自己,对脸上有胎记的女孩,对冯俊英,对苏玉华,也何尚不是如此?
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邓淑娥的身影又占据了我的心房我的大脑,她还回想得起我吗?她还愿意和我重归于好吗?难怪春节时那男的都没与她一路啊,想起她那酸酸的一笑和那句“醒我们农二哥”的话,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她当时的心境。现在她的心情也许是最难过,最糟糕,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你难受我心痛啊!我想她尤其需要我这样的人去安慰她,主动向她继续示爱,以抚平她那受伤的心灵。
“五一”又到了,我以纪念我们恋爱一周年为题,给邓淑娥写了一封长长的思念信。信中绝口不谈我已参加工作,只字不提她与李大伟之事,而是一往深情地回顾了我们那段生动精彩的恋情之后,就只倾诉我是如何如何地想她爱她。我说自从去年的今天老天爷一场暴雨像仙女下凡一样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后,我是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想你,一天二十四小时时时想你,想得来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已经得了相思病奄奄一息没药医了,唯有你才能医得好我的病,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也不想活了,求求你像南无啊弥陀佛观音菩萨一样大慈大悲可怜可怜我吧,谁叫你的丘比特神箭偏偏射中了我呢,你有不可推弃的责任啊!淑娥,淑娥:你不能把我丢在井里就走了,求求你救救我这只被你射伤的小鹿吧!
信一发出去我就在笑,本来就写得有点过份有点失真,想象她看到信后不把五味坛子打倒才怪,多半她会回到我的怀抱。我这个人生得溅,在家时天天从早上就一刻不停的忙到深夜,到了单位“五一”以后中午要休息三个钟头,我又没有睡午眠的习惯,看业务书藉看不多久就头昏脑胀,虽然有个塑料做的彩色人体模型放在我的寝室里任我拆合搬弄,但拢共就是心肝脾肺肾五脏六腑而已,连拆几次就兴趣索然。我实在耍不住,就在窗口观望,我看到窗下和围墙脚下到处都是蒿蒿草草的,有的巴地草都伸到路中间来了。天气大了,焚化炉里带脓血的敷料棉签和针药玻璃碎片没人去烧,大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有的医生走附近过时都是捂住鼻子走的。
反正没事又闲不住,我就到后勤事务室去找了把锄头和引火柴,先把焚化炉的废物烧了,然后就铲墙脚窗下和路边的草。一边铲一边把草拣到一起晒干,到上班时我已铲了一大半。贾院长看到就问我:“你不睡午眠来做这些事,是咋想的?”我笑了笑说:“没咋想,就是睡不着又没事做,心头发慌,就找点事做呗。焚化炉的气味大了闻起不舒服,你看这草好嫩啊,晒干担回去做猪草巴式得很。”贾院长听后点点头,笑咪咪背着手走了。每天一下班,我都主动打扫门诊过道的环境卫生。单位上有的女同志体力差,只要有空,买米买煤我就去帮她们出劳力。所以还不到一个月,就被大家认为是勤奋好学舍得干,爱做好人好事的好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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