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我特别羡慕别人家的小孩有外公背、有外婆的抱,有爷爷吻、有奶奶疼,我,却只有一个奶奶。
母亲命苦,12岁的时候没了我外婆,17岁的时候没了我外公。 父亲命也苦,5岁的时候我爷爷撒手人寰,唯独剩下一个奶奶。。。
母亲生我用的是剖腹产,由于身体很虚弱,没有奶水喂我,奶奶便把我从医院接回来,用纸折叠成漏斗形状,把米汤和牛奶一点一点挤到我嘴里。这张老态龙钟、满脸皱纹的脸,便是我对奶奶最初的记忆。
1985年,那会儿我一岁,家里住房紧张,一家四口人挤在30平米左右的屋下。每到冬天,奶奶给我洗澡,都是先把门窗关得死死的,然后屋子中央放下一个大澡盆、两个装水的红色塑料桶、手帕和香皂。在往水桶里冲热水的时候,只见那水蒸气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开来,云雾缭绕、雾气氤氲。。。。。
我最怕那时候的洗澡,奶奶认为:婴儿洗澡要洗红才好。所以每次洗澡,必定把水给冲得滚烫。婴儿的肌肤嫩得跟豆腐一样,如何受得住这般高温的折腾?每次洗澡如同受刑。 先是被几双有力的大手像杀猪一般用着劲地死死按住。再是滚烫的手帕接二连三地拍到身上,常常是第一下烫的疼痛还没等反应过来,第二下“啪”的一声就给拍过来了。。。。。可怜那会儿还没学会说话,只听得一阵阵惊声尖叫声,惊心动魄、鬼哭狼嚎。。。
“刑讯”结束。喉咙早已哭得沙哑,一张很大的浴巾把我像粽子一样包裹起来,全身皮肤早已通红透明,又仿佛熟透了的乳猪,滋滋着响,散发着阵阵水蒸气。。。。
三岁那年,我在创作方面的才能初见端倪。那次是跟奶奶上街买了个红色痰盂,那红色十分注目,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在车水马龙、人口最密集的市中区,我竟然要当街用那个痰盂尿尿,引得众人纷纷驻足围观。而奶奶,在一旁很祥和地看着我,帮我提裤子——没有奶奶在身边打气,恐怕我平生再也不会搞这样的行为艺术了。
在幼儿园和小学阶段。奶奶每天早上必定为我做好了牛奶蛋,每天送我上学,接我放学,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那会儿我还调皮,常常打架,有打输的时候,抹鼻涕抹着眼泪哭回来,奶奶总是揽我入怀,一边帮我抹着眼泪,一边咒骂那着帮孙子们。。。。
在这段记忆的长河中,我渐渐的长高、长大。而奶奶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背也越来越驼。像一艘破旧的小船,像一只残存的风烛,脆弱得连一点小小的风浪都能将她轻易淹没。我想:我可以来照顾她了。
后来我才发现,我替她所做的远远不及她为我付出的。 因为,我还太小,太贪玩,心思太多,注意力太分散。远远不及像她一样把所有的寄托和心思放在我身上。由于年龄的太小,没能使我感觉到这份责任的沉重,我一直觉得欠她的。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大一,我正在成都读书。那天我正为买了一件喜欢衣服而高兴,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说奶奶去世的消息:“不要难过,你自己保重,奶奶早该走了。。。”电话两头都很低沉,很寂静。 那天晚上,我抑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那天是2004年9月20日,星期一 ,阴,下午2点23分 。
从奶奶去世至今,我一直都抽不出时间去给她上坟,我很内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平衡我内心的起伏。这次上坟本该是很轻松的,至少是使我有机会了却一桩心事,可我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大伯对我说:“奶奶临死时几次气都咽不下去,眼睛瞪着门外,右手对这门口比划着什么,是为了等你见最后一面。。。。”
接受死亡是一个多么经受磨难的过程呀!否定与隔绝、抑郁、接受和默认、濒死边缘,最后灵魂离开了躯壳,虽然生命活动停止了,但灵魂又能看到一切。。。。 我不知道,奶奶在灵魂抽离出来的那一刻眷恋和期望的是什么? 恐怕也只有我这让她挂念不舍的小孙儿吧。。。。
上坟的时候,长辈们要我例行习俗:除草、烧纸、踩坟、插坟花、磕头、敬酒、放鞭炮,我都在默默地做,总想对奶奶说点什么。。。却感觉内心酸涩,心中痛楚,原本的千言万语,怎奈一句也说不出来。
长辈们提醒我:“叫奶奶保佑你吧。” 我也说不出来。我觉得,上坟的意义,本是以慰亡者;但人人都要变成鬼,又未尝不是做给生者看?所以更是为了觉悟生者。我们总是欠别人的,欠活人的尊重,欠死人的真情。
这次去看望奶奶的人很多,连常年在外的老姐也回来了,我想奶奶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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