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14年过去了。
阔别故乡三个春秋,多梦的日子实在难熬。8月8日,华南地区难得的黄道吉日,我携上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同乡,满怀希望地赶归故里,为登临中国四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增色,为游览长江三峡添彩。然而,不仅岳阳楼之大观未能胜览,就是神奇雄浑的三峡也难以让我陶醉与着迷。
在广州开往岳阳的列车上认识了一位岳阳土生土长的大学生,他喜欢说话,也很和善。我放下手中的日记本与他安心地聊起来。当我问起参观岳阳楼的情况时,他认真地说:“老兄,你不太了解岳阳这个地方。如果你们想顺利回到老家,我建议你们就暂时不要参观什么楼了。别说你们外地人,就是我们本地人也不敢在夜里随便转悠,因为运气差的话,不是被抢劫,就是挨打,整得灰溜溜的。”我说:“哪我们白天去看一下不就没有危险吗?”他说:“你不知道,岳阳楼距火车站还有好远的路程,要去,今晚就得在岳阳驻一宿。不过,我还是劝你们打消这个念头,等以后治安状况好了,再来吧。”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很感激这位岳阳朋友的关心。听了他的一番话语,我想到了刚出门时一位老乡讲述的一段真实经历:去年秋天他刚在岳阳码头下了轮船,就被一个小餐馆的老板拉去就餐,老板叫他进入里边一间雅座,稍事休息。正吃饭时,几个蒙面人好象东陵大盗,手持匕首,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人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一个厉声喝道:“快摸钱,一个在错乱地搜身。”他没有选择,乖乖地将身上260元现金和一快新手表甩给对方,飞也似地离开了雅间,象一只惊弓之鸟,愤愤不平地跑到老板面前论理。老板还理直气壮地回答:“有人行劫时,你怎么不呼救?”简直荒唐透顶,谁不知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严重后果。谁不知道,他们是串通一气,内外勾结。这位老乡没有再浪费口舌,趁肚子还不十分凹进时步行到火车站,不顾一切地爬上火车,躲在厕所,忍受了一天饥饿和熏人的臭气,才回到广州。从此,他再也不愿意去岳阳坐轮船回家了。当然这是严打前的事。
我不解地问那位岳阳朋友:“通过去年那场治安严打,怎么还那么乱呢?”他说:“当然好一些,但那是治标不治本,一阵风过去,还是依旧的乱,那些家伙也死灰复燃地从阴暗角落串出来了,有的从监狱里放出来,会抢的改不了本性。”
对心驰神往的岳阳楼失之交臂,我十分不甘心。一看时间,离最后一班客轮还有整整5个小时。时间还很够用,去,一定要去,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按照那位朋友的吩咐,在岳阳火车站广场搭坐标有“城陵矶码头”字样的22路公交车。车上的五六个男男女女跳下车,拉拉扯扯推推搡搡招揽了挤挤匝匝一车人,巷道也站满了。心想还很顺利,要不了多久,就到码头,离岳阳楼越来越近了。
车沿城转了一圈,捡了几个乘客后又回到了火车站广场。此时,乘客怨声四起。人多天气热,大家身上直冒汗。好几个人都吵着要下车。一位带着女朋友,穿着迷彩服的年轻军人,拉着女友的手向车门挤去,叫司机开门。执门的是一个牛高马大的家伙,用力推搡了一把并指着军人的鼻子出言不逊:“妈的,坐了这么久,还想溜,再喊,我揍死你。”军人象受了莫大的凌辱,怒火燃烧,怒目而视,紧握拳头,正欲出击。身旁温情的女友挤进两人之间,并劝军人:“算了算了,我们等一等,大家都没有下车。”人们蹦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了,几十双眸子收回了复杂的目光。
跟我们邻座的老头小声地跟我点头:“你看,这象什么话。”过后询问得知,老头姓庞,退休教师,两个儿子读自费大学,他的退休金入不敷出,无奈之下,他只有拼着这把老骨头,到广州受聘重上三尺讲台。他还说:“我们那一代人没有实行好计划生育,认为多子多福,到头来背井离乡,都因为孩子多,负担重,真是自讨苦吃。你们这代人就不会了。”
实在没有办法上人了,车子启动了。在尘土飞扬的碎石公路上颠簸了开始撕票了。前面几个都按车老板的叫价给了5元钱。撕到中间时,一位年轻人说:“对不起,按我们这地方的老规矩,我只能给你2元钱,多了我没有办法报销。”
一个拉客崽凶巴巴对他说:“你到底给不给?”年轻人坚定地回答:“不给。”挤过来另一拉客的威胁他说:“那好,等下车时再跟你算帐。”年轻人哼了一声后若无其事。乘客们小声议论:“总算碰到钉子了,欺软怕硬,只有整外地人。”我后面几位老乡说:“我们也只给2元。”他位车老板骂道:“哪个只给2元,我叫他马上滚下去。”没有人再还腔了。都想一路上图个顺风。
在拉客者中有一个前穿后串活动频繁的妇人,约莫30左右,脸皮黝黑,肉墩墩的,无半分姿色可言。他挤到我们前面,拍了我同路女伴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并用夹生的四川话说:“老乡,你们也是你们两个也是一路的吧,下车后到我那餐馆吃饭,好不好?包你们满意。”然后,她又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话语招揽顾客。
在车上又坐了许久,总算看见码头了。车门打开后,几个拉客者迅速跳下车,围在车门口忙碌地拉住客人进入他们的餐馆。有人去餐馆,也有人直奔码头售票处。那妇人象猫闻到鱼腥味一样紧跟在我们的后面。
买好了下午7点汉渝号客轮后,已是5点过,去岳阳楼的计划成为了泡影。那妇人拍了一下我那重重的皮箱说:“老乡,船还早,请到我那里吃了饭再走。”我边回绝,边往候船室走。候船室破旧,闷热,还脏兮兮的,没有见着其他候船的。我们用扇子打了打陈旧的长条木椅后,坐下来。以妇人为首的拉客者也候在我们身旁。我其实有些紧张了。我打开皮箱,取出水果刀和苹果,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漫不经心地削着苹果。那妇人催了我们好几遍,但我们都没有行动。我还揩着汗水:“等我们汗水干了再说。”事实上,要是等汗水干,那只有等到深夜,纯属借口,这使了个缓兵之计。本来早就想吃饭了,但老乡在店里是遭遇,时时警示着我:一定要小心。
妇人等得不耐烦了,边说边去提我的箱子。还说:“我们那里有风扇,热不到你们。”说着,有一个男的也过来提箱子。我嗖地站起来,手挥了一下水果刀怒吼道:“别动!”那男子狼狈地收回了手后呆立着。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们抢去我的箱子,因为我这里不仅塞满了衣物,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的身份证、毕业证和存折等所有证件,还有几年来发表的好些作品原稿和样品,全在里面,为了这些,还专门套了链条锁。女伴也站起来,在我身边陪着。
刚进来站在旁边候船的老乡似乎生怕见不到热闹,没有作出丝毫精神上的鼓励。我担心孤立无援,摆脱不了这些地方邪恶势力,向同路老乡示眼神:“你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寄存行李的地方。”对方以为我犟不过他们,同意去他们的馆子了,便将横着的脸变得平和起来。同乡终于回来说:“快走,外面有寄存处。”
我们两步并着一步,快步进入了码头的音乐茶座里,把他们甩在后面。当拉客者来到门口时,门卫叫出示船票。他们被拒之门外。我们仿佛逃离了虎口,并打心眼里佩服女老乡的机智。
在船上得知,那位庞老师和带着女友的军人也遇到同样的麻烦,进了茶座,他们好象遇到了救星,长长地叹了口气。茶座里乘客逐渐多起来,议论的热门话题就是强制拉客和遭宰。我虽暗自庆幸但有一种无名的痛定思痛和人格受辱的悲愤。
上厕所时,我遇到两的打工妹正在向两位门卫讲被宰客的经过。她们是四川梁平的,被拉去吃饭时,本想只吃份面条,可老板说:“我们的最低消费是20元。”她们说:“那我们只好换个地方吃了。”老板说:走可以,但要把钱给了,你耽误我们的时间,难道你们打工不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吗?”她们只好点两个小菜,完成了最低消费,甩下40元走了人。她们还说上回当照回亮,40元钱买个教训。门卫说:“人们把这里有些饭店老板叫抢匪,一点也不过分。莫说你们外地人,我们本地的有时也被他们乱砍乱宰不留情面。”
回到茶座,议论声压倒了电视音响。有个20多岁的打工仔气愤地说:“我被拉去后,只吃了碗面条,身上没有带零钱,便摸出一张百零券。他们只找给我20元,我说怎么只找这点钱,他们说这碗面条里放了高级营养品。我不服,与他们争辩起来。还遭了一耳刮子。真他妈的倒霉!”
黄昏时的城陵矶港口在暮霭笼罩下稍微静寂了,浑浊的长江水毫无节奏地拍打着船壁,啪啪做响。渐渐地夜幕降临,客轮驶离岳阳。我以复杂的心绪步出船舱,眺望烟波浩淼的滚滚长江。东坡先生的“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触及我悲凉的内心世界。而范翁谪居岳阳时抒就的千古名句:“居庙堂之上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思其君”,更让我感慨万端。历史名城却给游人如此第一印象,,它远远深刻于前不久那场洪水泛滥后在吊脚楼石柱上留下的班驳水痕。
岳阳楼,你象美丽的情人,无端地折磨着我的情思,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目睹你诱人的风韵?
(1996年9月21日晚于广州)
后记:14年后,听见从岳阳过来的老乡说,现在岳阳大变样了,宽阔的柏油马路,豪华的空调大巴,良好的社会治安。我感到很欣慰。心想,总有一天,一定登临魂牵梦萦的岳阳楼,了却那桩久违了的心愿。(20100824)
-全文完-
▷ 进入美知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