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建安二十四年冬末。
冬日的肃杀之气还未完全消退,春天已悄然而至,却是丝毫没有温暖的感觉,反而充斥着一股冬春交错的不协调感。曹操静卧病床之上,双目紧闭,面容枯槁,但那时而睁开的双眸所透露出来的神采,却又让人忘记他只不过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凡人。
曹操挣扎着爬起床来,踉跄地走到殿门之外。侍卫见此无不大惊失色,忙上前搀扶,谏言道:“大王玉体未安,当回宫……”曹操拂袖撇开侍卫,大怒道:“孤有何未安?再敢胡言,定斩不赦!”“是,是。属下遵旨。”侍卫诺诺然,不敢再上前。
曹操独自游走于庭院之中,凡是欲上前搀扶的侍卫都被他喝骂退止。终于,他累得已无法走动,于是便斜倚亭柱,凝望着天空,不言不语,宛如一尊雕塑,屹然不动。
冷风吹彻,北风呼啸,他却不管不顾,依然故我,只是望天,双目迷离,喃喃道:“三十年了,物是人非,世事蹉跎啊!”只有在这无人的静夜,他才能t褪去所有的固执,所有的坚强,回归本我。只有曹操自己明白,无论立下何等功劳,建下何等伟业,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
迎着寒风,曹操缓缓地冲泡着茶叶。那蔼蔼上升的雾气,与寒气一接触,便消为水汽,化为无形之中。而那新生的热雾,依旧上升,周而复始。曹操突然停住双手,怔怔地看着那烟雾缭绕,继而长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想我曹操,戎马一生,建功无数,当年是如何的豪气满怀。杀董卓,斩吕布,降张绣,灭袁术。奉天子以令诸侯,拥将帅而征南北。而今又能如何?官渡一战,本初既逝;白帝托孤,玄德已去。世上再无真豪杰,我争这天下,又能给谁看呢?奉孝死后,孤再无交心之人哪!”终是受不住这寒风凛冽,他拼命地咳嗽着。便是英雄也逃不过岁月的流逝。褪下王者之气,他们终究也只是凡人。
“咳咳……呵呵,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我已是暮暮老矣,雄心又安在哉?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哈,哈哈!若无治世,那我便为奸雄又如何!世人皆辱我,谤我,笑我,非我,我自是不理会,看他如何!咳咳……汉之气数,与我何干?我便是我,我便是曹操。随性所欲,率性而为!”
茶烟依旧缭绕,北风依旧呼啸,而曹操,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那昨日的沙场仿佛历历在目,那萦绕耳间的冲锋号角仿佛刚刚鸣响。提三尺利剑,战百万雄师。笑饮千杯酒,怒斩万户侯。曾经的一切,是如此的令人心驰神往,而如今的自己,怕是永远都无法在经历了。
远方有脚步声传来,曹操回过了神,凝目视之,原来是贾诩前来。曹操闭上双眼,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悲戚,在旁人面前,他永远都应是个王者,王者的威严不允许他软弱如常人。贾诩对对着曹操躬身作揖,小声地说道;“主公,文和参见。”曹操并未作声,沉默良久,而后睁开双眼,恢复了王者的风范。“怎么?文和,你也要来劝孤回宫?”他的背已无法挺直,他的声音也不能保持威严,但那锐利如鹰的剑眸确时刻警视着别人:他是王者。贾诩并未惶恐,他直起身来,笑道:“非也,主上,属下只是听闻主公有此趁夜出游的雅兴,特来与主公做伴。”
?曹操似乎已有些倦怠,不再言语,只是以目示意,让贾诩坐下。两人只是静坐,在这大风之中,宛如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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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
? 曹操躺在病床之上,双目紧闭,气息奄奄,时不久矣。曹洪、贾诩、司马懿等人同至卧榻前,站立其旁,默然无语。气氛沉谧地可怕。曹操突然睁开双眼,轻声问道:“子廉,你跟孤有多久了?”曹洪上前一步,双手握拳,朗声答道:“属下自同盟军起义至此,已有近三十年。”曹操点了点头,以目示意贾诩。贾诩忙躬身答道:“自张绣之后,文和随主公已有二十余年。”曹操又望向司马懿,问道:“仲达又如何?”司马懿低头沉声道:“仲达从主公时日尚早,未有十年之期。”曹操叹了一口气,自语道:“都是孤之魏氏重臣啊!你们当辅我曹室,以震王威。”曹洪等顿首曰:“大王善保玉体,不日定当霍然。”曹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别在安慰孤了,孤何不清楚。孤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天命已尽,安可救乎?”
殿内香炉青烟缭绕,殿外依旧风雨交加。曹操突然面色红润,再无即死之意。却是回光返照,恐怕命不久矣。他直起身来,望着头顶,沉声道:“孤纵横天下三十余年,占据半数中原,无人能敌。只是江东孙权,西蜀刘备,依然顽存,这是孤一大憾事。孤这一死,不能再与众卿家把酒言欢,望以家事相托众位。长子曹昂已殁宛城。曹植孤平生所爱,奈其生性放荡不羁,无以立。惟曹丕稳重,当可立。卿等宜辅佐之。”
曹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赐诸侍妾,嘱咐其等勤练女红,多造丝履。又设疑冢七十二,除此以外,丧事一切从简。嘱毕,长叹一声,泪如雨下,气绝而死。寿六十六岁。
无论殿内之人如何痛哭,殿外风雨依旧,未曾改变。长江之上,泗水东流。世事易变天未变。只有这长江之水,流逝着那一派苍凉。
一渔人独坐船上,晃动鱼竿,朗声唱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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