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老师从香港回来,同学们免不了要轮着做几回东道主,请老师吃饭。不过,大家是打倒“四人帮”之前的师生关系,在政治动荡的岁月中结下的,某种意义上说,请客的道义在,但谈不上太多的感激之情,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老师没有教好,学生没有学好,当然这不是文中主题的要害。
同学请客,其中还带有一些同情的成分,因为我们这位老师也算是命运的窘促之人,已脱离了与大陆的任何关系,现时只是一名观光客而已。遥想他风华正茂时,在内地学校默默奉献,算起来有过数十年的苦劳,晚年却没有依靠,除了教过的学生还能记得他,剩下的就没有什么了,虽然港府给他的养老金足够他维持,仍然需要经常返回内地寻找温情。
当年他从学校分配来合肥某小学教书,一度因学校戴帽子小升初自然过渡成了中学教师,一晃三十年,中轨中距,除了教学生无数,应该说没有太多辉煌的业绩,就是有几个后来在各行业崭露头角的弟子,应该是多种因素促成,和他培养的关联不大,他主要教数学和英文,在他教书的时代,明是政治挂帅,实际闭关锁国,可以想象外语的无声无息。
他生涯的转折,就是年过半百,思念老母,想回家团聚,此时他的家已从上海迁到了香港,当时正值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多日,但不幸的是我们的人文关怀还不足以使他轻易地就能和远在香港的母亲长久陪伴,只好选择辞职,一走了之。三十年工作就换来一些学生的记得,其他全是瞎忙,听他介绍就是给了三千元的退职金补偿了事,当年还算一笔钱。
到了香港,他即没有继承到大批遗产,也没有良好的职业维系生计,生活状况肯定一般,所以宁愿拖着古稀之躯,频频往来于港与内地,其中也有指望学生关照的意思。
原来的单位对于他来说,只是局外。
二
说到老师的不遇,再说身边的人,我的夫人,三十年前参加高考,试了几年才进一所高校,本科毕业后分到一家企业,十几年勤勤恳恳,从中级职称考成高级工程师,拿到证书不久便随企业的改制而下岗,除了政府一点可怜的生活困难补助,从此四处找活,有一搭没一搭,养家的重任主要的落在我的肩上,熬到知天命,她赶紧办了退休手续,以为能多出几张百元大钞,可一看退休金,只有八百不到,比先前困难补助高不了多少,原本以为退休能提高一点收入的希望之火又暗淡下来。
她的退休工资比她同龄的退休工人还要少许多,我们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知识越多越耐穷?原来在退休的问题上,身份是关键,持有的学历和职称都不算数了,而对处于弱势的企业职工,只有工龄还说的上话,应了那句“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她当年想着深造,考学耽误了几年,学业没有给她带来事业和福利上的多少帮助,相反还害她不浅,高考复读,考职称等,要背书花钱却没有一点益处,就因为工龄比人家少,吃了哑巴亏。
三
说到吃哑巴亏,还有更绝的,是我的母亲,已是故去的人,一个一生都在追求卓越的女人,但我们这个社会给她的委屈也比较的多。五十年代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分到安徽省计委,以为前程似锦,拼命地工作,想实现自己的理想,过程太艰难,就不做细说了,那个时代的人大多都是坎坷不已,故略去不表。就说她对自己工作的热爱吧,辗转多个工作岗位,专业不丢,她始终是单位最优秀的工作者。仅举几例,因成绩优异,某年曾获系统劳动模范,当然是全国的!可谓凤毛麟角。还去大学讲过课,作为久浸事务缠身的国家公务人员,能登象牙之塔,给天之骄子授课,更属不易。
虽然组织上给予她一些荣誉,但更多的是福,这个福是“吃亏是福”的福,自我安慰罢了。
最让我们难以安抚的是她的住房补贴,是在她去世七年后我们家属才拿到手,结果买肉的钱只能用来买豆腐,是谁的错?其实我们安徽省直机关干部住房补贴政策,在我母亲生前就得以实施,别的单位住房不足面积的人早领到了补贴,比如我在十年前就享受了这一缕温暖,但我母亲却不能亲眼见到该给的待遇最终给予了她,且拖了那么久。
可能她单位的大领导,住房面积早超过了标准,不存在补贴问题,自然对此事的办理就不予关注,于是事情陷在某个环节拔不出来,竟然在她故去了七年多的时间后终划上句话,说明“人死债不烂”的古训仍然有效。
四
上述三记,小菜一碟,比起上个世纪中国经历的几个困难历史时期人们所遭的罪,还远远谈不上苦难和不幸,只能是说明现实中普通百姓的无奈和苦涩,还是普遍存在的,只是付出与回报的落差较大,让人时常耿耿于怀罢了。
由于我们的政策水平、文化素养、道德伦理、思想意识等涉及民生价值的要素,都与真正的文明社会还有一定差距,离公平、公道的社会理想还有一段路要走,所以我们不能以为经济发展了,我们就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
谨以为记,愿中国的和谐社会真正早点来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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