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埋书山庄的庄主慕容雄风死在了他自己的剑下。剑从左肋斜斜地插入,没入剑柄,剑尖透过心脏又从脖子上伸出来。这一剑的力道之强,出手之狠,即使是在场的这么多高手和捕快也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慕容雄风死后的脸上满是不信和愤怒,所以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眼珠子凸起老高,嘴巴还没有来得及合上。因为他的后背还插着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正是前年他的大徒弟邱田的生日慕容雄风亲手送给他的,只是他没有想到,邱田用来偷袭他的凶器正是用的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只可惜在场的高手虽也能瞧出来慕容雄风是死在了自己亲信之手,却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因为埋书山庄里所有的人都在一夜间被杀死,邱田的尸首也躺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这一家八十余口的人命案因为牵扯到江湖恩怨,所以官府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草草定了个冤案,并就此结束。
埋书山庄被灭门的那天晚上,中华阁同时收到了一份飞鸽传书,若信使没有记错,这种鸽子他十年来才训练出五只。在两年前他记得阁主亲手赠给了慕容雄风一只,名为血鸽,乃是专为路途遥远而训练出来的。埋书山庄和中华阁一个在江南一个在西北,相隔何止万里,一般的鸽子是无法飞行这么远的。收到信后,信使没敢耽搁,亲自找到了中华阁的阁主,并把信笺交给了他。
中华阁阁主如今已是个三十有四的中年人,鬓角已染了白霜,眼角的皱纹也依稀可见,一身蓝色长衫将他的身材显得瘦削颀长,多了一丝简朴。“一剑笑枭雄,剑神李雪寒”,自十年前在东南海与剑圣一战之后,李雪寒的“最后一剑”成为真正的武林神话。
李雪寒拆开信笺,细细看了一遍,他的脸色变了变。天底下还能让李雪寒看之色变的东西已经不多,信上写着:愚兄近日只感身体欠佳,恐敌来犯无力抗衡,贤弟收到此信之时,愚兄只怕已凶多吉少。我死后,我的女儿尚在开封她的外公府中,看在你我相交一场,但求能为愚兄保住这唯一的血脉。近日倭寇集团的使者常来府中,他们看上了慕容家祖坟宝地,恩威并施之下,言愚兄若不允,必遭灭门之祸……兄慕容雄风绝笔!
李雪寒望着夜空之上,长叹,将信揣在怀里,对门外道:“备马!”
二、
慕容燕今年不过十七岁,她实在不明白外公见了这个人之后便让他带着自己离开了,并对这个陌生人深施一礼。她只是没有瞧见,她外公在转过身去的时候正在黯然抹泪。
一路上,慕容燕问了四五十个问题,李雪寒只回答了她一句话。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你让我走我外公就让我跟你这个陌生人走,你要带我去哪里,你吃饭了吗,这马车你花几两银子买的,为什么这马车这么破,你是不是没钱,我有啊……”(此处省略300字)
李雪寒笑了笑,道:“我姓李,是你父亲的朋友,这次你父亲托我带你去沿海见见世面!”然后无论慕容燕怎么说话,李雪寒的嘴巴都闭的很紧,他的嘴巴除了用来喝酒之外,慕容燕就看见他嘴角的那三份笑意,忍不住又问道:“你看起来还这么年轻,那我该叫你李叔叔还是李大哥。”
李雪寒的嘴还是被酒塞满了,不过从他的脸上不难瞧出,对于称呼无所谓。
马车继续缓缓前行。眼看即将到一个村子,村口行人稀疏,路边正坐着一些衣襟破烂面带污垢的乞讨者。这群乞讨者个个面目深陷,看起来仿佛几天没吃过饭了一般。
远远的慕容燕就瞧见一个头发凌乱的小女孩在一家包子铺前呆呆的站着,小女孩看起来肚子一定是饿极了,可是瞧她的模样,和路旁的叫花子也差不多,别人如果不给她施舍,她哪里有钱去买吃的,就算是一个小小的馒头都成为了奢望。
慕容燕瞧了瞧李雪寒的背廓,又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故意叹了口气。她本以为李雪寒会转过面来问她的,可是李雪寒却偏偏当作没听见,继续喝着酒赶着马车,坐在木板上仿佛是块木头。
这时候,那小女孩终于忍不住了,眼看包子铺的老板转过身去拿些什么的时候,她一溜烟就冲上去,她的速度快极了,而且经验丰富,她站的位置是包子铺旁边一个关着门的铺子前,如果是别人,肯定直接就冲上去了,可是这小女孩是横着跑过去的,等自己的身体快到了那一笼包子前,才忽然加速,伸手就拿了两个早已盯了许久的最大的肉包子,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口地啃着包子,只恨自己的娘把自己的嘴巴生小了些。
哪知这小女孩逃得快,那包子铺的老板追得更快。这时候慕容燕才看到那个老板原来是个女的。
她活了十六七年,却还没在哪里瞧见过这么肥头大耳的女人。一张脸肥得已经将她原本不算小的眼睛几乎都挤成了两颗小黄豆,下巴的肥肉比她的整个头几乎还要大一些,身体上的部位就更难以形容。如果用水桶来形容这个女老板的腰,只怕水桶还要觉得憋屈。
女老板虽然又肥又矮,但没几步就将小女孩抓住了,二话不说,先对着小脸扇了四五巴掌,那小女孩的脸立刻又红有肿,女老板咬牙道:“好你个没教养的小杂种,敢偷到老娘的头上来了,看你是不想活了……”一边骂一只手将小女孩拧住,另一只手眼看又要扇上去,那小女孩顿时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却刚好闪过了这一巴掌,转而跪在女老板面前,嘶哑着嗓子喊道:“求求你发发慈悲,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小女孩此时就像是一条流浪狗,那瘦骨如柴的身子在女老板面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包子铺门前,李雪寒看起来还是块木头,慕容燕终于忍不住了,跳下马车大声喝道:“住手。”
女老板抬了抬脑袋,看起来脸上还有股意外的神色,道:“我在教训这个偷东西的小杂种,关你什么事。”
慕容燕气道:“她不过还只是个孩子,就算偷了你的包子也是有原因的,你又何必下如此重的手。”
女老板满脸不屑,道:“她没偷你的东西你自然这么说,如果要偷到你身上,你恐怕比我还要毒上十倍。”
慕容燕火气顿时来了,道:“你这大肥猪,姑娘要毒也是对你毒,也不看看自己那副德行,你就算割上几斤肉,也够别人吃上几顿的。偷你几个包子还便宜你了,你这么毒打一个孩子,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女老板一听别人说她是肥猪,顿时嗷嗷叫,她把愤怒发泄到手里的小女孩身上,用力捏着小女孩的手腕,道:“这是哪里来的瘟神,你有钱,有本事你把这里所有的叫花子都算一份,那我就服了你,不然老娘和你没完。”
“自然不用你说。”慕容燕冷哼一声,把一粒银子塞进那胖女人的手里,也不看她,将已经被胖女人捏痛得满脸发青的小女孩抢过来,又向四周的叫花子招呼一声,将半个钱袋的银子全部抛在地上,这才拉着小女孩的手,向马车走了过来。
后面的叫花子还在地上抢着银子,场面热闹极了,慕容燕柔声道:“小妹妹,你的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呢?”
小女孩小声却透着倔强道:“我没有家。”
慕容燕又道:“那你的亲人呢?”
小女孩的眼睛红了红,道:“我没有亲人。”
慕容燕叹了口气,思考了片刻,终于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只得将剩余的半个钱袋悄悄地塞进小女孩的怀里,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找一个工作,姐姐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不过你放心,下次我再来这里的时候一定来看你。你回去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有这些银子,在里面拿一锭大的,然后把剩余的藏起来,等他们问起你的时候,你就说这锭大银子是我送的,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你还藏着其他的银子了,等以后找到了工作之后,再慢慢花,知道么?”她就像是要出远门对自己的亲人说离别的话一样,如果这个小女孩此时是她的亲妹妹,那么别人也不会丝毫怀疑到。
小女孩眼睛彻底红了,她倔强的小脸之上流下了几颗滚烫的泪水。低着头哽咽了良久,才抬起头来,道:“谢谢姐姐。”说完她挣脱慕容燕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看着眼前这个眼睛也早已红了起来的姐姐,忽然哭了起来,道,“姐姐,你,你是一个好人,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慕容燕笑道:“你说,只要姐能做到的就答应你。”
小女孩想了想,最终还是在怀里掏出刚刚在包子铺偷来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吃的包子,道:“我没有什么送给你的,我现在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包子,希望在你饿了的时候就吃了它,我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燕丝毫没有犹豫,反而有些感动道:“那好吧。”
小女孩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那么天真那么无邪,她的眼睛也那么纯净那么明亮,她将那个包子递到慕容燕的手里,转过身就跑了开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慕容燕叹了口气,手里拿着个包子她还真觉得有些饿了,坐了一夜的马车还没有吃过一丁点东西。正准备塞进嘴里,忽然一道剑光在她面前划过,她吓了一跳,手上的包子也被削落在地,剩余的一小半还在手里。转过面来,就看见李雪寒站在马车旁边,手里正拿着一把出鞘的剑。
这一剑正是李雪寒出的,这一剑不仅快而且极准。刚才的那种形势,若只有一个疏忽,就极有可能将慕容燕的手指伤到。
慕容燕茫然地看着李雪寒,半响才道:“大叔,你疯了吗。”
李雪寒摇了摇头,无奈道:“我是疯了,因为疯子才很难被别人骗到,不疯的人往往就很容易被别人的同情心欺骗。”
慕容燕看着她手里的一小半包子,道:“我不懂,难道这包子里有毒么?”
李雪寒道:“慕容家的小姐应该没有理由连毒也不会发现的。你们慕容家除了剑术之外,使毒的功夫个个都是行家?”
慕容燕承认没有反驳,她承认这一点。李雪寒接道,“我虽然也不敢确定这个包子里有没有有毒,但它一定有问题。”说完,他用刀在掉在地上的大半个包子上面磕了磕,果然,一道极小的飞芒就飞射而出,瞬间就落在一两丈开外的地上。而包子当中却有一个极小的木机簧子。
李雪寒一字字道:“虽然它的威力并不大,但如果是在你嘴里射出,却也是极为霸道的。”
慕容燕脸色变了,她实在没有想到那个小女孩居然会是暗杀她的杀手。她想了想,忍不住问道:“李大叔,我一个小姑娘根本就没有仇人,他们一定和你有仇吧。”
李雪寒心里苦笑,叹道:“也许。”走到包子铺里,四处查看了一遍,哪里还有那个肥女人的身影。
这时候慕容燕的手心里不禁都冒了冷汗,刚刚要不是李雪寒那一刀来得及时,她此时恐怕就像那半个包子一样,躺在了马车下。
李雪寒面色一冷,道:“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事,都要小心,这些人绝非普通人,你父亲既然将你托付给我,我就绝不会让你在我的身边被别人杀死。”
慕容燕点了点头,看起来似懂非懂的样子。她跳上马车,过了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还是很奇怪,她们掩饰得这么好,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李雪寒叹道:“她们本来掩饰得很好,但那个小姑娘却露出了一丝破绽。”
慕容燕道:“可是,可是当时我感受到了她的那一份感恩,她绝不像是在演戏。”
李雪寒道:“正因为她当时也分不清楚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被你感动了,所以她的神情告诉了我,她真实的身份并不是路边的乞讨者。”
慕容燕敲了敲脑袋,愁着脸道:“我还是不懂。”
李雪寒道:“或许正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得到真正的温暖太少,所以她才会在忽然得到一丝温暖的情况下就被感动了,又或许是她的年纪毕竟还是太小了些。”
他连用了两个或许来解释,慕容燕更不懂了,她想了想,道:“可是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敷衍我,你的解释连你自己都不能用肯定的语气,你叫别人怎么听得懂你的话。”
李雪寒笑了笑,道:“江湖上的事,有很多都不能全凭解释来说明问题的。”
慕容燕道:“那凭的是什么。”
李雪寒道:“感觉。”
慕容燕道:“感觉?”
李雪寒道:“不错,就是感觉。”
慕容燕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可是我还是不懂。”
李雪寒笑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什么就懂了的。”
慕容燕说不出话了,此时她已经觉得这个陌生大叔并不简单,想了想也觉得释然,能做父亲的朋友,岂能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
三、
马车很快就出了村子,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个四合院,门前的树枝上偏东倒西地挂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神骏厩”的字样。院子的门大敞开着,李雪寒将马车停在院子里,这匹马的嘴里已经开始流白泡沫。李雪寒温柔地摸着马匹黑色的棕毛,拿出一个酒袋,笑道:“马兄,一路辛苦了,你也累了,我必须要换坐骑,莫见怪,来,这口酒,我敬你。”说完对着酒袋就灌下一大口酒,没有一滴流出来。
那马匹像是能听懂人话,双蹄在地上蹬个不停,马颈也甩个不停,还瞧了李雪寒一眼。这使得慕容燕看起来,更觉得李雪寒神秘。虽然她看到的马和马主人做这么亲密的动作也不是没见过,可是能在马的眼睛里看出这种异样的光彩的却并不多。
李雪寒大笑,来到马棚边,却看见只有一匹白马栓在那里,暗暗皱了皱眉。
这匹马却很神骏,膘肥身健,棕毛整齐,四肢更显得结实有力。
慕容燕立刻赞道:“好马,这匹白马看起来要比那匹黑马要强多了。”
李雪寒道:“那倒也未必,俗话说,路遥知马力。”
慕容燕道:“现在这里只有一匹马,你那么喜欢那匹黑马,那这匹白马就我来骑吧。”
李雪寒道:“先不急。你难道没感觉到此处太过于安静了些么?”
慕容燕也这么觉得,李雪寒道,“我们进来了这么久,也没见这里的老板出来打招呼,这似乎不符合逻辑。”
慕容燕道:“也许老板有事刚好不在,我们留锭银子在这里,等老板回来了,也就不会认为有人偷了他的马匹。“
李雪寒没有回答她的话。慕容燕将马牵出来,刚准备上马,李雪寒却将她一把拉开,同时他的剑又一次出鞘,整个马鞍已被从中削开一块,那一块还停留在马背之上,两边的皮革却掉落在地上。这时候,一条小青蛇从皮革中慢慢蠕出,李雪寒轻轻一挑,瞬间将小青蛇斩成几结。
一旁的慕容燕早已目瞪口呆,她实在不知道这条小青蛇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四、
正在这时,从马棚的后面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这人全身着灰色粗布衣服,但腰间却悬着一条九节鞭,一口落腮胡子,面目显得消瘦蜡黄。这人刚出现,门口又走进来两个人,一个长得又肥又矮,另一个却是个小姑娘。只不过刚刚看起来她们一个还是包子铺的女老板,一个还是街头要饭的穷乞丐,这时候倒也换了一身衣裳,和那瘦男人穿的衣裳一模一样。
瘦汉子一字字道:“这位朋友接二连三地阻碍在下的好事,不知是哪家的高人,可否报个姓名。”
李雪寒哼道:“你们两口子坏事作尽,躲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死了。”
瘦汉子讶道:“朋友莫非已经认出了我三人?”
李雪寒道:“十二年前,塞北的‘肥婆子瘦汉子’还只是二人组吧,只不过近年来,江湖上却换成了三人组,尤其是肥婆子母女,卑鄙无耻,惯用的手段就是专门博取他人的同情心,以此暗杀,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了你母女二人的手里。”
肥婆子冷然道:“过奖了。”
瘦汉子笑道:“我夫妻二人躲避仇家躲了七年,直到近年来才偶尔出来走动走动,料来能识破我们身份的人已少之又少,看来阁下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做我们这一行的哪个不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生活,俗话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若非要趟这浑水,到时候也好在手底下见真章。”
李雪寒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瘦汉子道:“既然如此不识相,那就别怪我辣手无情。”说完,在腰间上将九节鞭捏在手中,刷刷几声,摆出了架势。
李雪寒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声道:“你那一手九节三十一路鞭十年前也不过如此,十多年后,并没有进步多少,我只想告诉你,今天你们暗杀没有成功,所以你们现在还活着。”
瘦汉子面色一惊,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划个道儿来,你若胜得过我手中的九节鞭,今天就当是我们倒霉,以后再不碰她一下。”他暗中瞧了瞧肥婆子,在得到对方回应之后,也不等对方答话,悄然出手了。
九节鞭也是极软的兵器之一,三十一路鞭法瞬间就使完了,可是连对方的衣服都碰不到,三十一招过后,李雪寒还是站在那里。瘦汉子大喝一声,九节鞭抖出四朵银花,分袭李雪寒双太阳穴,人中,璇玑四大穴。可是他抖得快,飞得也快,瘦汉子只看见对方长衫动了动,他的人就倒飞出去,九节鞭变成了两段。
肥婆子沉喝一声,手里一根拐杖已如龙头吐出,这一招她并不是攻击李雪寒的,而是攻击他身边的慕容燕。
慕容燕的刚反应过来,吓得倒退了两步,肥婆子的身形就顿住了。
因为她的咽喉正好对上了一把剑,这剑虽然冰凉,但却并没有杀意,也还没有出鞘。
好快的剑。如果这一剑稍微用力,即使没有出鞘,只怕也很容易就要了她的命。
肥婆子没有说话,瘦汉子一边退着步子,一边颤颤粟粟地道:“原来……原来是你,我知道在你的剑下从来没有人还能够活着回去的。”
李雪寒道:“你错了,在我的剑下到现在还活着的人并不少。”
瘦汉子脸上的肌肉抖动着道:“可是那些人都是不该死的人,而我却是个该死的人。”
李雪寒道:“你的确是个该死的人。”
瘦汉子面带死灰色,终于退到了围墙边,还在面带恳求之色,道:“我,我只求你能够放过肥婆子和我们的女儿。”话刚说完,他双脚一蹬,整个人已从丈把高的墙上游了上去,几个起落就落在四五丈开外。
这“燕子三抄水”的轻功他运用得比一些武林高手都要好,想来他武功一般,但跑路的本领倒下过不少功夫。
这时候,一道影子闪了出去,接着瘦汉子绝望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这是一个人临死前的那一声嘶喊。
而李雪寒已经不在马厩之中,嘶喊过后,他的身形转眼又出现在那围墙之上,看着肥婆子道:“他原本不会死的,我说过,今天我不会杀你们。”
肥婆子肥胖的脸已经变成惨白色,她一字字道:“他该杀。”
李雪寒走过来,柔声道:“你二人既然已经躲避了十余年,何必还要再回来干这门行业,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至少还要顾及到自己的女儿才是。”
肥婆子沉默了,良久才道:“可是,可是不干这行,我又能去做什么。”
李雪寒道:“只要你自己下定了决心,即使真的找个地方卖包子,也总比干杀手要开心得多,我想这也是你的女儿一直所期盼的生活,她还如此小,你怎么忍心让她在这个肮脏的江湖里流血。今天如果你们遇见的人不是我,你想你们母女还能活命么?”
肥婆子道:“我虽然也想退出这个是非不分的江湖,但那个天杀的那群债主却也不会放过我的。”
李雪寒在怀中掏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道:“这张银票足够让你还了他们的债和开一个包子铺的开销。”
肥婆子终于把目光看向李雪寒的脸,颤抖着声音道:“李大侠难道真的不杀我,我老婆子难道不该杀么?”
李雪寒叹道:“该死的人应该是你,但她却不该死。”
肥婆子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将银票收好,叠起来,然后塞在腰带中。
五、
李雪寒道:“我只希望,你莫要欺骗我才好。”
肥婆子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她带着自己的女儿对李雪寒道谢并保证之后,这才转过身,准备走出门外。但她们刚走出没几步,又停了下来。
一边的慕容燕还感到非常奇怪,肥婆子母女的身体便倒了下去。
慕容燕惊叫一声,跑过去探了探两人的鼻息,嗓门有些颤抖地道:“她,她们死了。”
话刚说完,李雪寒的身子就射了出去。果然,那边方向的六七丈开外的墙角边有个白影子一闪,李雪寒身子刚刚一纵,那人的手臂一挥,他手中的一个木匣子中三道黑芒便飞了过来。其暗器霸道的程度,就算是李雪寒在没有看见他手臂一挥的情况下也很难躲闪。
三道黑芒没入地里,瞬间不见了踪迹。李雪寒再次纵上屋顶之后,那白影子已在十几丈开外,然后跨上一匹早已准备好的马,飞奔而去。看那背影,全身都笼罩在白衣之下,连头都包住了。
李雪寒只得骑上原来的黑马,慕容燕骑白马,她忍不住又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暗杀我们,我没有得罪这些人,难道是你的仇家,又或者是我爹爹的仇家么?”
李雪寒叹道:“他们是你父亲的仇家。”
慕容燕惊道:“为什么,我父亲这几年一直都深居简出,又怎么会惹上这一伙人呢?”
李雪寒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有些人就像是野狗,你不去惹它,它也随时都会来咬你的。”他接着道,“我原本打算带你到沿海,去找一个我多年前的‘朋友’,既然他们在江南已有这样的势力,我准备带你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慕容燕虽然依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她已隐隐感觉即将有重大的事要发生了。
六
这里的山脉连绵,树木荫郁,慕容燕和李雪寒到了山脚改用步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慕容燕虽然有点武功底子,但也累得满头大汗,气喘不止。终于再次穿过一个山坳口,就看见一个灌木丛中有一个石洞,七转八折之后赫然看见一个宽敞而宏伟的石窟,阳光从一些石头的罅隙中穿透过来,依稀可以瞧见石窟之中正冒着丝丝气息,盘旋在一个绿湖湖面之上。李雪寒道:“这个地方就是你慕容家的藏剑之地,慕容家之所以名为埋书山庄,其实真正的意义并不是藏有什么武功秘籍,而是拥有着这个剑冢。此处便是你慕容家的祖坟宝地。”
这个地方慕容燕并没有来过,她惊道:“什么剑冢,什么祖坟宝地,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李雪寒叹道:“你父亲在半个月前已经惨遭不幸,埋书山庄在一夜间在武林名帮册之上已被除名,全家八十余口无一生还,正因为你父亲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才会在一个月前将你送到了你外公府上。”
慕容燕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惊呆了,李雪寒终于还是把事发后的一切和原因都告诉给她。
慕容燕强忍泪水,哽咽道:“难道,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们家有这块宝地的缘故么?”
李雪寒不说话了,因为他的耳朵已动了动。隔了片刻,才道:“想不到你竟然早就来到了这里,既然你来了,为何不多带些人手,反而要来这里送死。”
话音刚落,在绿湖边上的一个石缝中已缓缓走出了一名老者,他嘶哑着嗓门道:“老夫早已料到慕容雄风会通知你来助他,只是没有想到你来的居然这么晚,老夫在此早已有些不耐烦了,李雪寒,慕容雄风已死,唯一知道打开剑冢秘密之人便是你了,你今天要是肯说出来,我并不会为难你。”
李雪寒听到这个声音,并没有转过面去瞧他,已然冷笑道:“东瀛剑圣,十年前你已败在我剑下,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大话,难道你忘记了当初在我面前求饶的样子了么?”
东瀛剑圣狂笑道:“那也只能怪你一念之仁,今天就让我来见识一下你‘最后一剑’的武林神话,也好让你知道,我东瀛武林要想入主中原凭的就是实力。”
李雪寒冷然道:“我本想到沿海去找你,问问此事是否与你有关,现在看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你要找我挑战,大可直接向我下战贴,或者派你那批傀儡杀手来暗杀于我,为何却要枉杀慕容雄风一家八十三口。”
东瀛剑圣道:“十年前我便得知慕容家的剑冢之内藏有一本无字天书和一把无敌宝剑,可惜当时我有伤在身不能亲自过来,其他人来取老夫又不放心,所以为了今天,我苦苦等待了十年。一个武者为了追求最高武学,别说是杀八十三口,就算杀八百三十口又算得了什么?”
李雪寒一字字道:“倭族当年已在神州学了不少东西,你们虽然学了杀人的本领,却不知何为求武之道。”
东瀛剑圣淡然道:“你们中原武林不是也讲究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么,何必废话!”
“住嘴!”
这声“住嘴”并不是李雪寒喝的,而是慕容燕喊的,她随身宝剑早已出鞘,人在地上一蹬,话音刚落,人已鱼贯而出,只可惜她去得快,摔得更快,东瀛剑圣隔空一指,她的宝剑已折,胸前一团血花瞬间溢出。同时,东瀛剑圣身旁的石缝之中立刻闪出五个人来。
李雪寒冷冷地道:“原来还有东瀛五大刀头。”
“拿命来!”
五人大喝一声,临空一斩,人随刀落。
七、
李雪寒食指中指运起剑诀,人在暴退之中数道剑气已自指间射出。
“呛呛!”刀弘与剑气相碰,暴出蓝光,五人退,一人扬剑斩进。是东瀛剑圣。
他人在空中,已见一阵旋涡飞起,四周沙石水花无风自动,出剑,剑随旋涡起势,剑势如水,快若闪电。同时喝道:“飞旋斩!”这一招正是近年来他将剑与刀结合的强招。
“十里冰封!”李寒雪以指运气,双掌推出,两丈之内气温骤减,湖水横飞时,顿时凝结成冰,在身前形成了一道两丈余宽的四方冰体已将他笼罩,呈防御之势。同时双指齐出,以气御剑,剑破旋涡,却无法断得了来剑,虽然如此,那长剑斩在冰体上面已没有丝毫气势,东瀛剑圣心下惊道:剑气流形?
大惊之余,五大刀头也快速跟上,将气运在倭刀之尖,顶在冰体之上。六人同时喝道:“破!”
七大高手之气汇聚,顿时将冰体震破,四处横飞。六把刀剑瞬间已呈包围之势将李寒雪困住,只见倭刀已织出一片刀网,那东瀛剑圣的剑光尤为摧残夺目。只片刻间,那圈子已经越来越小。李雪寒心里冷哼,想来他们这回定然下了死本,用了这个阵,看来专门是为了对付自己。而这时,圈子已无法再缩,六人以为得手,哪知李雪寒手中在这关键时刻多了一把青光剑,在圈子上划了一道圆弧,喝道:“破”!
第二声“破”嗓门虽然没有六人的响亮,但这一声“破”字却非同凡想,所有的人都飞暴出去,李雪寒嘴角也流出鲜血来,而五大刀头右腕已断,看来武功已经废得差不多了。东瀛剑圣的面色惨白,不知道伤在何处。
隔了半响,东瀛剑圣才吃惊道:“这并不是最后一剑,你为何不使最后一剑。”
李雪寒嘴角的血在不断流出,他的脸上虽有笑意,但双目中却是痛苦之色,道:“没有最后一剑,在我的字典里,武功并没有最高也没有最后,今天我若没有突破十年前的最后一剑,十年后的今天我就会死在我的手下败将之手,那我问你什么是最高,什么是最低呢。”
东瀛剑圣一口血喷出,跪在地上,崩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还突破最后一剑,你若没有突破最后一剑今日必死在我的剑下。”他双目涣散,他毕竟老了,这一下他更像是老了十岁,他一字字道,“或许,或许这是天意,李雪寒,你杀了我吧。”
李雪寒苦笑道:“你的璇玑穴已被我的剑气所破,即使活了下来也不过只剩下了半条命,你我斗了这么多年,其实回头想想,这又是何苦。”
“这又是何苦”,虽然只是五个字,虽然看似简单,但又有多少人能够看得清呢,恩恩怨怨也不过是因为还未看破。这个江湖,若能多一些人看破,又怎会有这么多的杀戮。
八、
慕容燕的血还在流着,石阶上一直流到绿湖之中,隔不多时,湖面的上空出现了地面的所有一切,这层虚幻的地面就像是一面镜子,上面写着:凡夫俗子,可笑可笑。
原来真正开启剑冢的方法是要用慕容家的鲜血来祭奠。
看到这一幕,东瀛剑圣狂笑,又呕了几口血,人在狂笑中顿时气绝。
李雪寒看着这座传说中的剑冢,又看了看顿时气绝而死的剑圣,苦笑。此刻他除了苦笑,真的已无法用任何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感触。多少英雄豪杰,最终沦为愚蠢之人,可笑。他忍住胸口的剧痛,将慕容燕抱在怀中,缓缓向山下走去……
备注:本文笼统为“李雪寒动作武侠系列”,谢谢赏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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