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从姑妈家回来，大妈家的小狗小灰连忙摇着尾巴迎上去，蕾惊奇地说，这个小灰怎么还在。

蕾走的那天，恰巧小灰咬了我的脚腕，虽没咬破皮，但到底容不得它了。蕾引着小狗去了伯父那里，说出情由，求伯父早早将这小狗打发了，以免后患。又说这年头猫狗是养不得的，上了人，打一回疫苗就要几百块。偏偏这条小狗不知趣，常围着人脚跟打转，不时还要伸出舌头舔舔谁。大热天的，大家都打赤脚，夜里蚊子又多，免不了脚上有疙瘩、破了皮，这要是叫小狗舔上去，跟咬伤是一样的。

听我们这般说，伯父也称这狗是留不得的。买好了铁链，要套上小狗的脖子时，看见这小东西乌溜溜的眼睛，又不忍心。于是又拿出蛇皮袋，将小狗带到几里外的马路上丢弃了，偏杀黑时，又见它蜷缩在狗窝里。

没拴住，又弃不了，小狗到底留了下来，不过惹人厌罢了。有事无事的大妈常要拿脚踢它，四岁的小外甥女远远见了它便要哭。我们姊妹见不得阿婆把自己的饭食从嘴边留下给它，又嫌它身上有虱子，也不许它进房门。

小狗大约也知道大伙儿对它的嫌恶，神情渐渐恹恹的，毛色一日枯似一日。不像先前那样爱追着小鸡闹，虽还是不离人，但只敢不远不近地跟着，或是回头喝它一声，又或不经意碰着它，这小狗便嗷嗷叫，十分惊恐。

阿婆说，这个小狗活不长了。

看着小狗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又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这东西纵有千日的不好，也有一时的好吧。初捉回来时，实指望它能看门，然而大妈家的小鸡要是三两天不见一只。又将小狗给小外甥女玩，起初那孩子也爱与狗玩，我们便兴起给小狗取名叫小灰，又嫌小灰这名字太土，又改唤“灰太狼”。后来不知是谁说小孩沾不得狗，容易沾上细菌，又说“非典”据说是从小动物身上传来的。大妈便开始防止狗与孩子接近，有反复告诉小姑娘，狗是会咬人的，咬了之后要打长长的屁股针。小丫头最怕打针，吓得哇一声就哭了，从此只要小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便是要哭要叫的。

这世上，对小灰好的，大约只有阿婆一个人。阿婆一生善待畜生，在她的理论里，人一生用了这么多水，到那边（阴间）都是要喝进去的，生前都这些畜生好，到时它们就会帮着喝。

阿婆主张将小狗送到那个村庄丢弃，好叫谁拣去，也算是给她一条生路。蕾跟她说，这世道，是没人愿意收养小狗的，可记得前年邻村有个人见一只流浪狗可爱，俯身去抚弄它，结果被咬伤，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阿婆听到这话，神色暗暗的，没做声。

在乡下，大约小猫小狗都没有一个好结局吧。小时候我家里也养过一条狗，叫小黑。因为连续咬了几个人，被装进麻布袋送到街上的屠户那里，我亲眼见到它是怎么被斧头砍死，以及死前的那一声惨叫。即便不丢不卖，狗们也活不到开春的。到了年底，总是有歹人进村，给畜生下药。毒死之后收了剥皮挂出来卖，二十多块钱一斤，十分紧俏。也有吃了毒药之后死在田野沟渠间没被捡走的，主人或是捡回来剥了加辣子炒着吃，或是就地埋了。

全尸入土，便是那条狗的造化。

乡间习俗，老年人是不能吃狗肉的，哪家要吃狗肉，必定要瞒着老人说是羊肉，不知是什么来理。

望着干瘦蹒跚的小狗，想起网络上闹的沸沸扬扬的“踩猫事件”来。美国电影《律政俏佳人》里，女主人公为小狗找妈妈，最后走上国会为保护动物立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