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七天零一夜

她在火车上拨通林至的号码。

车站穿梭的人流很容易把人淹没。黄昏的天空像一片雾水，蒙住人的眼睛。只是她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出他，林至。他穿白色的全棉t-shit，双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向人群中四处张望。成熟内敛的面孔，高大挺拔的身体，显然不是年少时的样子。她拎着行李包走过去，掂起脚尖轻轻抱住林至的头，笑的如同灼热的烟花。

他带她坐车，通往香山花园的住处。车子微微摇晃，窗外的月光像蝴蝶扑展的翅膀，透过玻璃栖息在她的脸颊边。林至伸手盖住他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十五岁的记忆。

闷热的夏天，她颤抖着趴在床板上写作业。父母像两头发狂的兽，激烈的扭打咒骂。不断传来物品碎猎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有短暂的失聪感。她的汗水打湿了床板，模糊了眼睛。她终于爆发，冲出去用力咬住他的手腕。他扯着她的头发将他推倒在桌角上，头上撞出的血液不断向外渗，像是植物绽开的汁水，沐浴着血肉的疼痛。她尖叫着跑出去。期坐在长长阴暗的回廊上，不停用背心擦自己额头上的鲜血，看衣服逐渐像白茫茫的天空蔓延出大片潮红色的云朵。恍惚中有人拖起她的脸放进怀里。他用水给她洗净伤口，动作轻慢十分珍惜。她唇边亦残留他手心的味道。她说，林至。他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轻轻揽她入怀。

就像现在这样，他用手蒙住她的眼睛。期说，你的手那样大，所有的恩泽和疼痛都随着纹路流进我的眼睛里。于是它成为一个明亮且涵养内容的伤口。我盲了。真好。

车子在夜色中仿佛进行无尽的轮回，每一周都像是漫长的停顿。

那一晚他们在一起。

在黑暗中他通透的亲吻她。用一种贪婪包围的姿势。她俯下身来吮吸他。那些肌肤相亲的抚摩，像是少年时常做的捉迷藏游戏。无限的探索激情和巨大的情欲所带来的欢愉，心甘情愿。她的身体粘满他汗水和手指的味道。她轻轻闭上眼睛，仰在林至脸边，只是低吟着让他再来。她记得他的动作像他曾给她编制过草戒，一根黛绿在空隙中来去穿梭沉潜其中，最后在她手中安置，成为一种应有的归属感。他最后一次情绪高昂时不停的说，期，恩期，你终于来到我身边。

凌晨，他们相继醒来。卧室的窗帘被风轻轻吹起，像海面上漾起的波纹。有隐约的光线。他扣住她的手指轻轻抚摩。她说，我记得。

五年前的晚上，他们靠在长长的回廊壁上。林至即将离开那里，到杭州上大学。月光打在青石板上，碎裂出无数个光影。有风、月光、花香、虫鸣。他拿起恩期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摩，然后，口袋里掏不一个用草编制的指环，戴到她的手指上。黛绿色的戒指寂静的栖息，她亦是感到巨大的幸福。只是这幸福有了开头，却无法猜下结尾。他低头亲吻她，靠在冰凉的回廊壁上。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火让他看清她潮湿的嘴唇。像张开的淡红色蓓蕾，吐露芬芳。他说，恩期，褚恩期。你是否愿意嫁给我？她点头，流出热的眼泪。

第二天林至就那样离开，上杭州读大学。他有信不断的寄来。直到他大学读完留在杭州工作，期就再也没有给他回过信。在她的心里，这已经有了结尾。

现在他再次见到她。彼此内心都没有明确的遗忘，并且一直记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握着自己深爱男人的手睡觉，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即使这幸福尤为短暂。

她执意与林至分别，去找和然。和然也在杭州上大学。与和然度过一个星期的陪伴后，她便回去。临走前她再次拨通林至的电话说，帮我照顾和然。然后告别。

火车一声长笛，这个城市的站牌就在眼中骤然消失。

4.二月　

新年，大雪纷飞。期与林至相间。

他们并肩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这城市灯火辉煌夜夜笙歌，在不同人的内心呈现不同的景象。干净的马路，蛊惑的霓虹，眼离的广告牌，神情安然坚定的男女，脸上有执拗或是盲从。车水马龙。人人都甘愿尾随其中，哪怕必须做一辈子的奴隶。

她把手放进林至的臂弯内，像个孩子一样仅仅贴着他的身体。他身上散发出浓重的成年男子气息，就是这样的男子，她爱的男子。她闭上眼睛，就这样跟着他走，不问方向。让人想起少年时常做的游戏。闭上眼睛向前走，练习胆量。那时内心总是充满恐慌和不安定，三步便会睁眼窥探着个世界的路程。而此刻，即使眼前黑暗，但心里总是不断闪烁着光线。她知道他便是她的光。亦是巨大的幸福。这幸福来自她把手放进一个男子的手里，甘愿的透彻。

她听见周围风雪穿梭声。冰凉的雪花掉到脖子里，化成湿润的液体。她又听见他俯在她脸边的声音，恩期，你是否愿意来杭州，是否愿意嫁给我？她睁开眼，笑。浑然不知已是热泪盈眶的时候。

书上曾说过，当你无法回答或者逃避某个问题时，笑是最好的答案。她知道她不能跟他离开，即使内心那样眷恋。她不是一个人，还有父亲。谁也不是谁的拖累，只是注定了的承担。所有的答案就这样在风中飘。人人亦会是失望。

林至是坐傍晚的火车离开。车子开动的刹那，她把脸仰向天空，眼睛盛满泪水。她第一次那样仔细观望天上的雪花。是从高高的黑暗中悬飞下来。无始无终。唯一知道的是来自高空巨大的寒冷。干净的雪花落在肩膀上，是透亮的六角型，有细脉的纹路。空空如野却包罗万象。她再也无法自持，热泪就从眼眶里流下来。

林至。林至。我愿意嫁给你。她听见自己在心里轻轻叹息。那样的微弱。用手轻轻一捏，如同青色的火苗，骤然熄灭。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