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镇上做生意的大姐回来说,有人采了一箩筐蘑菇去街上买,新鲜一些的买十块钱一斤,次一些的也要卖到七八块的价钱。我听着心动,趁着太阳将要落土的时候,捡了根竹棍,拿了个塑料袋,上后山去了。阿婆说我做得像,我笑,正规采蘑菇该拿的是竹篮,蘑菇装进塑料袋里,容易挤压坏了,不新鲜。
上得山来,径直往蘑菇路上寻去。山边的人都知道,蘑菇的生长是有迹可循的,爱长蘑菇的地方,年年都长,不长蘑菇的地方,你就是掘地三尺,也见不到蘑菇的踪影。这种现象似乎跟蘑菇的成因有关。有人说兔子拉屎的地方容易长蘑菇,也有人说松子和野鸡屎腐烂在一起,会长蘑菇,究竟怎样,在我们乡里没有得出结论。或许可以百度得到答案,又或许可以询问学生物的同学。
在山上并没有嗅到丝毫蘑菇的气味,心知恐怕要空手而归。乡亲们常说,“三六九菇”,一算计,眼下正是农历六月,今年雨水又多,该是的确有蘑菇生长吧。因而又不甘心立马转身回去。其次穿着凉鞋短裤,小腿已被荆棘划出几道痕,渗出血珠,脚底不是被石子割到,就是才踩着茅草要滑倒,委实狼狈。再者深知读了这些年书,目力一日差似一日,今日若寻不到,他日恐怕是蘑菇长在脚边,也看不见。
怀念采蘑菇的时光。
那还是小学的时候,学校就在隔山的邻村,日日便是翻着山去上学。中午可把自带的饭菜送到食堂去蒸热,我们嫌蒸出来的饭菜做泔水气,总是回来吃,如此,那山,一日来回要爬四次。夏天的时候,学校规定是要睡午觉的,我们跟老师说是在家里睡,跟爸妈又说去学校睡,实际上通常是在山顶的大树下玩耍,或是抓石子,或是跳橡皮绳。山风习习,很凉快。三月的时候,是春游,九月的时候是秋游,游来游去总绕不过那山,常常是下了山便到这边的河边野炊,就汲河里的清水煮粥洗菜。顺路采得的蘑菇自然也是一味菜,但往往要剩下许多,便叫老师带回家去了。吃蘑菇也是有讲究的,要洗尽沙子不说,还要拿开水泡泡,野生的东西,恐怕有毒素,况且蘑菇是性阳,吃多了恐怕要上火,头上长包。然则蘑菇汤实在鲜美。
各月生长的蘑菇,又以九月的最好。三月是春天,梅雨时节的东西最易腐坏,蘑菇也不例外。六月是夏天,蘑菇里容易滋生虫子,也要不得。九月是秋天,地气渐渐下去了,长出的蘑菇最干净齐整。偏偏九月长出的蘑菇最多,这时候湾里的年轻婆娘,便提了竹篮,齐齐上山去。会采的,或许一天可以采得好几斤,采回家用簸箕摊开,第二天清早拿到街上能买个好价钱。一季下来,卖蘑菇的钱,就有好几百。知道我们后山上盛产蘑菇,也有小贩到湾里来收集,只是价钱贱些。
隔壁的女人是外县嫁过来的新媳妇,原先是不识得蘑菇的,几个嫂子指给她看后,那女人便勤勤上山,回来又追着人家问蘑菇爱长在哪里。第二年九月,她便是湾里公认的采蘑菇的能手。
这几年,那女人也早逐了南下打工的浪潮,前些日子还听她的小儿子说,他三岁,他姐八岁,他们的妈妈便去打工,如今他已经十岁,姐姐已经十五岁。
原来过了这么些年。久到时令到了,山上却不长蘑菇了。
松树都没了,山上怎么长蘑菇呢,又或许,没有采蘑菇的人,蘑菇便不再生长了吧,就像头发一样,越剪越容易长长,不剪它,它倒自己分叉了。原来山上是油茶树和松树长在一起的,油茶树长得低,松树长得高,双层生长,倒也相安无事。后来不知是谁发现,这样一来,松树挡住了油茶树的雨露,影响油茶的产量。因为这一层,村委组织将有油茶树地方的松树都砍了。稍微明白的人都知道,松树成材慢,茶油是高等植物油,能买到二三十块钱一斤。于是,这山上的松树,在大炼钢铁后,第二次遭殃。
还要在山上盘桓,天上竟渐渐要下起雨来。我思量着淋一场雨,回去洗澡正好,又看着那边的太阳还没有隐去,正应了那句“东边太阳西边雨”,恐怕还有彩虹。索性就挑了个眼界开的地方,在山腰上站定了。入眼的是山下的那条河,和远处连绵的青山。看不见河里的坑洼,只见得青山绿水,这边的乌云,那边的红日,以及村落的隐隐炊烟。
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眼镜模糊了,又听得山下蕾的呼喊声,不便再停留。望一眼即刻要落下的红日,摘下眼镜,哼起那首《采蘑菇的小姑娘》,匆匆奔下山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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