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耳,尖尖角,倒吸鼻子双重气;贞观眼,开元眉,蝇刷尾喻祥和意;肥塑体,八分碲,连身皮毛四季衣;泥里来,水里去,遍走十里庄稼地。料一碗,草一堆,槽不倒,给不息,饲在即,养在昔,冬有温圈夏有荫,秋有味果春有嫩。宽厚主,深厚恩;早救急,暮抵资;伤在里,泪不泣;路去长依依,虽死亦报期。
当尾随农用机的铁犁演绎了耕牛书写华夏千年汉唐盛世农耕文化生生不息足步,剩下耕牛悠然自得的咀嚼与深居简出的特遇,还有农人呼高呼低的吆喝与评论,一统归于农耕区的养殖畜牧。
我祖自始,历世为农,发家致富,安居乐业,自然与耕牛有着根深蒂固的渊源和断骨连筋的感情。曾组路石支病,道访兽医;伯祖徒徙商蓄,远涉泾渭;仲祖晨饮惊日,夜勺奉水;孟祖闻鸡起耕,年种百亩。曾几,亦是辕牛、稍牛同骈一车,耕牛、犊牛共侍一槽,裘鞭扬扬,数碲万千。
到了父亲手里,仍是继祖承业。起初是买了仲祖养的犊子,精心一番,不料仲祖精心堪称登峰造极,使得犊子身上集了一堆毛病与陋习,流水股子破肩旋儿暂且不提,健吃、健喝、啃槽沿,已足以让人反感,不自尊者既不自爱,最终让父亲扫地出门。
后来,便从祖上维系的牛根上分了一支,角长,色艳,健壮,敦实,肯吃,上膘,理当是槽户里的一幢幸事,只因碲板易生茧尖,举步维艰,疼痛难路,心存不忍,也最终成为槽桩上的过客。
从谱系上来讲,如今的耕牛原属同村杨氏所养,当初杨氏有意出售,而父亲恰好看中其条杆,便一拍即合,成为主脉的庄家。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或许应该是有潜质者,本能讨得感量上的喜欢,一头满意的耕牛,自然让父亲对祖传的事业更加敬重。早上饱喂一料,足饮一水,牵了出去,扫了土,刷了尘,梳了毛,理了鬃,拴在凉圈里烤阳;傍晚,担了粪,垫了圈,拍了平,添了草,牵了来,回了水,绑了缰,在里圈里过夜,如此往来,日复一日,年积一年。而且,总要在凉圈四周槐杈上的架椽上,棚上稠枝密叶的杨树枝,搭建遮被暑夏炎阳的阴凉;在里圈门口立放玉米高秆捆成填塞门户的桔柱,营造隔绝酷冬严寒的防线,秋里搪灰,春里和青,已不在话下。
养为积,调为教,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或许是命中该有,这头耕牛竟是性情之物。那是个还没有自来水的年代,每逢春旱,饮水紧缺,便将其牵到塬畔的路口上,戴好拢嘴,盘了缰绳,轻轻拍了前肩,便一路小跑的顺了山道,等回头拌好草料,已经饱饮清泉,顶门而入,回到槽边,待主人解缰而拴。就算路遇生人拦截,远则长吼,近则角逐,就连田野上的绿苗都不能让它口生馋涎。
等到熟套耕田,便是一种艰苦奋斗的实干精神和一股勇往直前抢头猛劲。犁上来,耧上去,走犁沟,踏畔子,来回即便,灵活自如,丝毫不差。
时隔八年,随着父亲重伤左腿,退出农耕战场,耕牛也是从此不耕,本来是有过让其空享清福的念头,只是在产下第六个犊子之后难以再孕,当传说具有回天之力的黄体酮无济于事之后,便束手无策,不忍其期的折腾,做了留子继母的决定。
时乃九月,我夜梦开池蓄水,清早开门,堂兄就领来两个村客前来商价。那时出价过低,父亲只是磨蹭,不料它却性情大作,前脚临空,角逐不已,村客见状,不了了之。
凡事天有定数,终非人力所为。或许还是机缘未尽,又何必这样推搡。于是早饭期间,我建议父亲试用偏方枣树根医治此疾,并另行配种。只是没有等到日夕,堂兄又领来一帮人继往商价,机关算尽,一口成交。
祖有不息之根,父有依稀之岁,长有辅幼之责。其居家八年,儿孙三代,共计十余,为家所依,抵资数万。我祖出身行伍,历世八代,今有我能略识文字,维观大学,其维供学资之功实不可没,勋高过于皇恩,劳苦胜于天赐。
我隐了内心的酸楚,恳求堂兄,将其牵回里圈,再添一回夜草,堂兄念我心切,固然应许,才让我没有洒露颠簸的内心。那次夜草我是用了平生最大的认真,拌了平常几倍的草料。
第二天一大早,我很早起床,用心打理这一切,等它吃完最后一口草料,我摸着它的鼻子请它来世再来,它只是很自然的眨了一下眼睛。直到我将它牵送到很远的地方,拴在一棵杏树上转身离去时,却发现它在用一种异样的眼神观望我正在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一种害怕,一路跑步,冲了很远。
过了好几天,餐盘里多了哥哥带回来的凉拌牛肉,我是无心无意地夹了几口,却在脑门上突然闪过当天的那个眼神,心若遭了雷劈一般,手在半空里硬了好几分钟,才明白那个眼神里曾经有过至死报期的意思。
此时,那块牛肉嚼在嘴里,来来回回,好像是怎么也嚼不碎,怎么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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