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在这座城市已经好多年,最难忘的还是在城中小巷里的生活,虽然几经搬迁,但总叫人难以忘怀。经常走过那条小巷,不管是是晴好还是阴雨连绵,总会让人感觉到一种无法言表的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就像在日暮时闻到乡村里煮饭的炊烟,就像在雪天里煮上一杯温热的茶细细地品,个中滋味,或许只有自己明了。
这条小巷时世俗的,也是浅陋的,她不像北平的胡同那样富有文化韵味,也不像南方的小巷那样绵延清纯,若一定要找一个参照的话,我觉得倒像是上海的弄堂,进去了就感觉恍然世外,出来了繁华依旧。这条小巷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我总觉得没有那么诗意,不像乌衣巷,所以我宁愿称它为小巷,简单纯粹,本就是一条小巷而已。
因为很多工作机其他缘故,我两次搬进搬出这条小巷,然而无论如何,我是爱着这条小巷的,破败的老民房,新建起来的板房,窄窄的巷口突兀地伸出的小店或者饭馆,一切都让人那么舒心。我喜欢这条小巷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天然去雕饰,没有任何做作的成分,就是这么一条下雨时无处立脚的巷子,就是这么一条整天见不着几次阳光的巷子,牵动着我来到城市之后最柔软的感情。
早上的小巷是安静的,安静地像一只睡熟的小动物,这时候我总要赖在床上,听很遥远的车流的声音,或者更遥远的火车汽笛拉响的声音,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是很叫人受用的。夏日的七点,一声悠长的叫喊声总是如约响起,“米嘞,面嘞,油嘞,馒头嘞……”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屏了气息,仔细地聆听这让人感到温暖的叫喊,是一个外地人粗犷而又不敢放声高喊时的那种含蓄所混杂的声音,就像冬日的炕头上,我听到祖父吃力地抽水烟的声音,心里安静到极点。这时候我就会急不可耐地及拉着拖鞋,蓬头垢面地冲到楼下去买上一袋一块钱三个的馒头,两包五毛钱一袋的豆浆。一天的油盐酱醋从此开头,紧接着的是嘈杂争吵辩论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卖,这些都是教人安心的声音,原始到一种近乎本能的声音。
白日的小巷生活很少有我的参与,因工作的缘故,我只能早出晚归,白天的小巷应该是晶莹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繁忙和充实,即便你看着别人卖菜或者讨价还价,你都会觉得这是一种享受,5毛的白菜,3毛5的菠菜,没一斤菜都要费嘴皮子磨上半天,然后让2毛五分钱的利,和和气气地一桩买卖完成。晚上踏着夕阳的余晖,我迈进巷子口,卖烧烤的小摊已经摆开,烟熏火燎的架势已经排出。边上的啤酒摊也已经人声鼎沸,这里人少,而且大都是一些乡下来的进城务工的农民,我愿意在巷口第四家菜摊上买上几斤鸡蛋或者菜蔬,说上几句掏心窝子的方言,好像就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飘着泥土气息的菜园。其实卖菜也不一定做饭,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或者是表示自己存在的一种方式,提上菜,沉甸甸的,是一种叫人踏实的感觉,就像乡村夜晚的一声声狗吠,抑或是老拙钝的牙齿牛反刍的声音,或者是驴子一声长长的鼻响。
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小巷下雨的时候,这时候的行人最少,形色也最为匆匆,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巷经雨伞的遮蔽更显得窄小。站在巷口的一棵大柳树下,自西向东横贯这个小村的巷子,看起来长得没有尽头,向西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火锅店、水果铺、理发店、洗澡堂,向东再远一些的地方则是一条并不怎么繁华的马路,平时就不怎么热闹,这时更显得清寂。这样的时节是适合思考或者怀念的,但你总会被各种各样的声音打断,譬如说巷口向西第二家门房里电视秦腔的咿咿呀呀,或者第五家二楼外来打工者炒菜做饭的声音,鼻子的灵的甚至可以知道盐放多了或者少了。站得时间长了,你或许可以听到哪家的孩子因为作业没有写或者摔了东西挨揍的声音,呜哩哇啦大吵大嚷一番才肯罢休。
但总体还是安静而平和的。小巷这时候总是一副很落寞的景象,深秋的雨天,撑着一把劣质的布伞抑或纯粹什么也不要让雨淋着,都是一种情调。这时候,我心里平静的像一潭湖水,没有任何波澜,世界瞬间静得令人窒息,似乎可以听见雨打落叶的细微的响动,一声声,滴滴答答,悉悉索索。下雨时我很少在屋子里呆着,只因为耐不住那份难得的寂寥,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就是和最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她虔诚地为我沏上一壶并不怎么昂贵的新茶,慢慢的喝着,翻着平素里不曾想起的唐诗宋词,微风燕子或是梧桐细雨,寒食东风抑或杏花春雨,这中间的情调也只有自己了然。
小巷其实前后都被高楼夹着,就像住在这条小巷的草民一样,但还是会有一些为那些高楼里的市民所不知的快乐和舒心。像生活在夹缝中的他们一样,我也担心,这条小巷在某一天之后会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楼,遮天蔽日。那么,这个小城市仅剩的最后一点乡野之气也会被带走,那种世俗的纯粹的叫人心里温暖抑或平静地一切都会不再。
我终究不知道,作为一个过客,在未来的某一天面对着曾经熟悉的地方竖起一座高楼时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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