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我在黄龙溪又看见了邓淑娥,她和两个女友在一起逛街。我主动与她打了个招呼,说:“春节好,好久吃你的喜糖?”她酸酸的一笑:“你醒我们农二哥啊!说你代课教书去了?”我苦笑了一下:“反正挣工分吧,一天十分工画圆了事。”女友在等她,我也不好与她多说,就此搁开了手。
过完年后没几天就开学了。开学才上了两个星期的课,大约就是三月十六号吧,那天风和日丽,春意葱然,活该有好运气找到我头上。上午上了两节课后正课间休息,一个绅士气质的中年男子穿件风衣找到学校来,在办公室门外问我:“同志,你们这里谁是毛先玉?”我说:“我就是,找我有啥事哇?进来坐吧。”他笑了笑说:“找你是有点事。”我把他让进办公室刚坐下,上课铃响了,他又翻着桌上的书本在闲看。看他样子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得起走的。我说:“你稍等一下,我上教室安排一下就来。”他说:“你去嘛,我等你。”本来这节课是给四年级上算术课的,我就安排学生复习和预习,实际就是自习。
出了教室我就想,这人从未见过,说话口音既不是本地人也不是成都人,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名堂来。管他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进门就道歉:“实在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说着我就把我的叶子烟从牛骨头烟盒里抽出一只向他递过去。他笑了笑掏出杜鹃香烟说:“我抽这个,你也来一只吧。”我慌忙摆手说:“我还是抽我的过瘾。唉!我们都不喝水,您看您来了连开水都没得喝的。”他摆摆手,笑嘻嘻慢条斯理对我说:“我叫朱柏青,是县里的医生,下来看看我们的合作医疗和卫生员的工作情况。你本来是卫生员干得好好的,你咋把卫生员工作丢了要跑来教书呢?”我说:“朱医生您不晓得,干卫生员是义务的,一年才给我几十分工,教书是大队安排的,每天十分工。再说我的卫生员工作还是在搞,回家有人搽红药点酒的我还是要给他搽。”他笑了笑又说:“为了加强你们的合作医疗站,组织上想让你不再教书了,让你充实合作医疗站,你看如何?”
我忙摆摆手说:“不行不行,我又没有学过医学,我教书没教对,最多检讨遭批判不让我教就不得了了,医病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一把人医死了,我咋负得起那个责呢?不行不行,还是教我的书稳当点。”他有些急了,站起来说:“我再问你一句,如果组织上需要你,叫你去参加培训后,充实卫生系统的县级医疗卫生机构,你去不去?”我一听,心里一热,就说:“朱医生,我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是党把我培养长大的。我认得几个字,有点儿知识,都是党培养教育的结果。是党给了我的一切!我就愁我报国无门,只要党和祖国需要,我随时听从组织的召唤,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祖国献给党!自始至终忠贞不渝!”说完,我已热泪盈眶了。朱医生上前一把握着我的手使劲抖:“看得出来,你说的都是一个新中国热血青年的肺腑之言。好!这样,你等两天到卫生所去找夏维学领张表填吧。我还要走其他大队去。记着,不要搞忘了啊!”
还没等到两天,也就是朱柏青找我谈话后的第二天上午,我们大队的会计毛学原到公社去办其他事情,顺便就把表给我带回来了。大队的领导连头道信都还不晓得,但最后还是要通过大队盖章才行。大队书记就不满意了,说:“招我大队的人连大队的领导一个都不知道,不信任我们就把我们撤了算了嘛。再说毛先玉是好不容易做通工作才来教书的,屁股都没坐热就把他整起走了,又找哪个来教书嘛?”毛学原就给他解释:“公社杜书记说了,这次招工都没惊动下面,是招工队根据卫生所和公社提供的线索直接与本人见面进行考察的;至于教书人的问题好办,我不肯信长虹大队一千四百多人就找不出一个代课教师出来呀?毛先玉走了,长虹学校的地球就不转了不成?再说,人家话也谈了底也交了,你再挡着不要他走,他不骂你一辈子才怪呢!公社要得急,我找他填表去了。”说完也不管老支书同不同意,拿起表就到学校来找我填。我拿到表手都有点在发抖,毛学原就说:“看把你激动的,来,把你的年庚生月报来,我给你填。填好我去给你找老支书盖章,下午我就给你带到公社去。”
老老实实的说,我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青年农民,在参加工作这么大的事情上,没请哪个吃过一顿饭,没请哪个烧过一杆烟,没给哪个下过一句话,更没找哪个打过一次招呼,没花一分钱,连路都没走过一步,就搞定了!可见那时的风气是多么的正?那时的人是多么的热情善良?那时的官员和工作人员是多么的清正廉洁!换成是现在,办得到吗?天方夜谈,想都不要想!正因为这些认识和不认识的,知名和不知名的公仆和勤务员的正派作风、清廉精神和热情态度深深地感染了我,对我的影响非常深远。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把这种正派作风、清廉精神和热情态度传承下来,发扬光大。几十年过去了,其间经历了好多的风风雨雨,人事变迁,物换星移,但我的性格、我的情操仍然定格在参加工作感概时的那一瞬间。我没有变,有的只是思想境界的净化和升华!
没过几天,卫生所就通知我到双江医院去体检,我一个水里火里都去趟得的人,身体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大队找老师来接替我一时没找到,所以直到我接到通知去县委招待所报道的前一天,也就是七二年的四月三号,我都还在上课,那时的流行语言叫站好最后一班岗。从四月四日开始,全县招来的我们一百零八个卫生战线的新兵,在县委招待所集中整训了一个星期。以军事化的形式,主要从政治上、思想上、作风上、服务态度上、组织纪律上和服从分配上进行整训。我们这批人由两种成分构成,一种是像我一样的是赤脚医生、卫生员出生,作为业务技术人员来培养的,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均是未婚,男女各半;另一种是选择的卫生所领导,由大队支部书记、民兵连长、赤脚医生和退伍军人组成,均是已婚男性,只有十来个人。
这次参加工作的人当中,也有冒名顶替的,就是说考察看人和体检的时候是一个人,来报道的时候是另一个带帽子的人,名字也不对,叫他把帽子揭了一看,原来是个癞头!都估计他要遭打回去的,汗!不知为什么他居然留下来了。我们公社共招四个,两男两女,都是卫生员出生。十分凑巧的是,两个男的名字居然一字不差,都叫毛先玉!他在白鹤大队,与我同辈同年,只大我点月份。大家为了好区分,就叫他大毛先玉,叫我小毛先玉。后来知道,除我之外,其他人多少有些背景。说实话,如果单凭文化和表现,以我的评判标准,邓淑娥是全公社表现最抢眼最突出的卫生员,很应该第一个被招进来。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没物色到她呢?很多年以后,我都还在为此事而愤愤不平。
在整训期间,我第一次见到县上的大官们。县委书记丁福启给我们作动员和总结报告。副书记余洪华和钱铃分别给我们作《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和《革命的人生哲学》的专题报告。王宝元、周明宣、刘世亮等县级领导分别参加我们的小组讨论。卫生系统的领导和工作人员负责会务后勤,照顾好我们的饮食起居乃至于端茶送水。从学校回去后当农民三年多了,我第一次享受到吃饭睡觉不要钱还被人照顾的滋味。我内心强烈地感受到,这就是党的温暖,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
我们小组在讨论中,有个退伍军人出生的民兵连长对文化大革命说了些不适时宜的话,且形象有点像个兵油子,二杆二杆的,当时王宝元在场,他可能不知道王是县委常委,还酸不溜纠的给王宝元争执得面红耳赤的,尽说些不巴瓢的话,结果还没分配到单位就直接被除名了。我在讨论中尽量发挥自己的优势,每个话题都尽量往马克思主义的哲学道理上靠,以尽可能地求得领导对自己的赏识。到了整训的最后一天,丁书记作了总结之后,就公布了单位分配名单。有百分之七十的人分在全县各公社卫生所属集体所有制,百分之三十的分在县级医疗卫生单位属全民所有制。我被分在青龙血防医院,我县的血吸虫病非常严重,所以设立了专科医院,与县医院同级。大毛先玉还是初六七级的,却被分在府河卫生所。后来我看了一下,除女娃娃当护士的外,分在县级医疗机构的男娃娃大多是高中生和初六六级的,初六八级分在县级医疗卫生机构的男娃娃屈指可数,我是幸运的一个。
四月十号下午,整训结束了,要求我们在四月十四号必须到所分配的单位报道,否则这月的工资就领不全。临离开生我养我的故乡之前,我到街上去称了几斤水果糖,分别请果园小分队、我大队的老师和生产队的父老乡亲们吃我参加工作的喜糖。乡亲们给了我好多真诚的祝福和殷切的希望,毛守亮还花了十多元钱买了一个闹钟送我。最遗憾的是没有邓淑娥与我一起参加工作,也没有她来分享我的快乐。如有她,我肯定会如痴如醉!我的母亲特地花了二十七元钱给我买了一个帆布皮箱让我装衣服的,我衣服没装几件,倒把邓淑娥给我的垫底、照片,还有她的情书和绝情信一并装进了箱子里。可惜桂枝没给过我什么信物,如有,我也会如藏珍宝一样将它藏在箱子最隐密的地方。我的两位心上人啊,天神保佑,愿你们比我幸福!
我离开家的那一刻,心中既充满对未来无限的向往,又依依不舍地眷恋着家乡的故土。亲朋好友来送行,临别时我几次走几步又回头对他们挥手,深情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上了一根松山顶,又回过头来看看我的家乡,小盆地上麦浪滚滚,村亩错落有致,恬静的府河流水默默地养育着这方的人。回望山上,我亲手栽种的果树早已绿叶成荫。我的家乡太美丽了。父老乡亲们:我永远忘不了您们!故乡: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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