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过后没几天,毛守亮就来给我神吹:“林彪背叛毛主[xi],叛党叛国坐飞机想去投靠苏修,飞到蒙古落下来摔死了。”我大吃一惊说:“这么大的事,你成份又不好,不要乱说啊!林彪从南昌起义到现在,吃过多少苦立过多少功?那时都没叛变,现在毛主[xi]都把他立为接班人了,他凭哪一点会叛变嘛?不可能不可能。”但社会上却传得越来越凶。没过多久,上面就派来了工作队,正式掀起了彻底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团的运动。当时驻我们大队的工作组同志姓江,不要说,样子多少还有点体江青,是个干练的女同志,她开了全大队的社员大会后又到每个生产队去开会进行宣传动员,要充分发动群众。在我们生产队,她给大家宣读了中央文件,进行了讲解后,就叫大家踊跃发言,口诛笔伐。
毛清和因去年栽秧子做三忠于时说“林副主[xi]身体健康我吃的面汤”被批判惨了,这时就义愤填膺首先发言:“林彪这龟儿子太坏了,尖嘴瘌巴贼眉鼠眼的,看他样子就不是一个好东西!毛主[xi]喊他当接班人他还做故做场搞些球没名堂的事,带起一群老婆跑到蒙古山上去抢瘟猪儿肉吃,滚下来绊死球。绊死你狗日的!活该!”他话还没说完,大家就笑得前扑后仰的了,会场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连江同志都忍不住的笑。她又耐心说明:“不是一群老婆,是一个叫叶群的女人是他的老婆;不是瘟猪儿肉,是温多尔汗。”大家七嘴八舌:“江同志说的咬口得很,毛清和说的大家听着顺耳好记。反正他是坏家伙,只要说他坏就对了嘛!管球得他是吃的瘟猪儿肉还是老母猪肉,是一群老婆还是一群b*子啊”······
我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我来说两句。”大家一听他们的秀才要发言了,顿时雅静了下来,听我有何高论。我主要是想在江同志的面前显显摆,所以故作高深:“我认为,林彪反党集团在政治上是背叛毛主[xi]革命路线,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在理论上是反对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而推行的是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先验论。他的‘常胜将军’,‘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就是唯心主义先验论的典型。他是什么常胜将军?井冈山上打了败仗,悲观到极点,还问‘红旗到底能打多久’。要不是伟大领袖毛主[xi]教育他‘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早就背叛革命了。解放战争打四平打锦州,在执行毛主[xi]的战略方针上犹犹豫豫,左右摇摆,畏缩不前,被毛主[xi]狠狠地批评了一顿,才不得不按毛主[xi]的指示办事。朝鲜战场,他就被美国鬼子吓破了胆,不敢去指挥。他算什么常胜将军?他把自己吹嘘为天才天马,还独往独来,完全违背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唯物主义的‘学而知之’和‘学习――实践――再学习――再实践――直至胜利’的逻辑原理。你要是天才,你还到黄浦军校去学习做什么?你要是天马,咋个会被阎锡山的士兵当成日本鬼子一枪打中呢?你要是先知先觉,又咋会仓皇出逃坠机摔死在温多尔汗呢?你看他哪里像天才天马?纯粹就是蠢才一个,瘟丧马一匹!他以天才和先知先觉的圣人自居,是典型的违背客观实际的唯心主义先验论。与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背道而驰,遭到覆灭的下场是不可避免的历史必然!”
我一边说,江同志一边忙忙的在本本上做笔记,并且不断的点头赞叹。我刚一说完,她激动地表扬说:“讲得相当好,相当的有水平!不想这长虹一队还有哲学水平这么高的青年人!”于是把我的名字记下,叫我就以刚才讲的为基础,好好准备一篇批判林彪唯心主义先验论的文章,争取在全大队的批判大会上发言。我从学校回乡已快满三年了,大会小会开了无数次,都是我听大队生产队的干部讲话。这次工作队叫我上台发言,也叫他们听我讲一次话,心情非常激动,因此搜肠刮肚把我所学的知识,尤其是在破解与邓淑娥恋爱失败原因时所学到和领悟的哲学知识都用上,认认真真地准备了两个晚上,写出了一篇名为《彻底批判林彪唯心主义先验论》的文章。有论点有论据,有正论又驳论,有原理有分析,有抽象有实例,逻辑思维条理清晰,论证严密,层层递进,洋洋洒洒三四千字。写好后交给江同志审查,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字未改,想了一下,说:“写得好!就是长了点。算了,长就等它长,你在会上稍念快一点就行了,但不要像爆炒豆一样哈。”
没隔几天,全大队就召开了声讨林彪反革命集团的批判大会,约有一千来号人,连学校的学生老师都参加了,公社的副书记杜启顺和另外两个工作组的领导也来到会场。大队生产队的干部为了在公社干部面前显示能力水平,把会场纪律搞得严严肃肃的。大队、公社的干部各几句老生常谈的套话一过,批判声讨正式开始了。那时刚用上麦克风,最先发言的是大队书记,紧接着是治保主任,都是土改干部,牛皮喳喳牛皮,虽然讲得官腔十足,但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满口“这个,这个······啊!是不是,对不对······”逻辑混乱,层次不清。
我是第三个上场,面对那么多的听众,我刚上场的那一刻还有点怯场。但马上一想,就与前面的两个领导相比,我的发言稿是最棒的,而且我也没有他们那么多的坏毛病,不怕。于是我坐在麦克风面前,面带微笑向台下行了一个注目礼,调整了一下情绪状态,用清脆洪亮有力的声音,连贯的语调,抑扬顿挫的语式和严密的逻辑思维,不快不慢、精神饱满地精彩演讲了我的文章。在我演讲的时候,除呼口号外全场鸦雀无声,我的演讲刚一结束,全场爆发出长时间的暴雨般掌声。就连坐在主[xi]台上的公社干部和工作组的同志也在神情专注的使劲鼓掌。工作组的同志一边鼓掌一边还说:“精彩,精彩!有水平!”
俗话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苏玉华在我到借田医院去看了她后,起死回生,病情好转得快,身体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还没到一个星期就出院了,连医生护士们都觉得是个奇迹。她出院后,我履行诺言把她接到我家来。但我仍不愿给她一起耍,自个花我的篾条,编我的箩篼,连话都难得与她说两句。她就同十二三岁的妹妹一起耍,不时帮妈和大娘做点家务事。后来妹妹都难得给她耍了,见了她就躲。她耍的没得没瑟,加上要做小春了,没耍几天就回去了。
批判会一结束,大队就安排我到新组建的果园小分队去栽种果树。那时大队把七队的山地全部收归大队所有,有二百来亩,由其他生产队各车挪一些土地给七队。大队的意思是要建成一个全公社规模最大的果园,并且都是经过嫁接的优良品种。我们小分队一共九个人,当然都是男士,由大队的民兵连长作队长,成员是每个生产队一个人,由大队来挑选,结果在我队就挑的我。我们锺情着果园美丽的宏伟蓝图,到附近的公社大队去取经学习,然后实地进行规划,哪些地方种桃树,哪些地方种核桃,哪些地方种苹果。然后分别进行丈量测算,标出行距和窝距。再然后打坑挖窝。土深的熟地挖窝还好办,土浅的尤其是荒山上打窝最难,钢钎錾在石头上火星四溅,最难打的地方一天只打得了二三十个窝,天天累得筋疲力尽。打了几天,我的双手虎口都震裂了,没办法只好用破布缠紧继续打继续挖。半个月后,大队到外地把苹果和桃树苗运了回来,我们就一颗颗的将它们栽上,紧接着就是施肥浇水,天天担水担粪爬坡上坎,把肩膀都磨掉了一层皮。
果园与外公社交界,刚栽上的树苗又怕被人偷去,于是搭了个棚棚晚上值班守夜,我们小分队的人每人守五天晚上的夜。开头是民兵连长以身作则带头值夜班,我因为是一队的,依着轮子来,第六天上就轮到我。说实话,我还没有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过过夜,心里本来就有些发虚,再加上这里是有名的一根松老坟山,全大队死了的人基本上都埋在这一片山上,并且传说这里曾经出现过养尸地,红胡子白舌头吊起多长,吓人得很,一想起这些我不免害怕。但我是有知识文化的人,又是八个队的头一个值班,再虚再怕也不能表现出来,也要带好这个头,民兵连长不是已经值了五夜了吗,他能值我为何就不能?于是我提起虚劲充好汉,拿了一床草垫一床被盖,一根锄把和一只笛子,就在山上安营扎寨了。还好,那几天是晴天,晚上也有月亮,天一黑,我就开始吹笛子,把我凡会吹的歌曲都吹上一遍,一直吹到我疲劳,眼皮吹冷了眼睛吹涩了才睡觉,往往一觉就睡到大天亮。有天晚上,听得棚外有响动,我当时毛根子一炸,随即抓起锄把悄悄出棚来,一看是条野狗正在拱地,我一锄把打将过去,那狗挨了我一下,够啷够啷的惨叫着跑了。
才值完夜班几天,大队突然不要我在果园干了,叫我到大队村小去代课教书。说真的,虽然还未见花红柳绿桃李满园,我却有些舍不得离开我们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果园了,但也更愿意去教书,毕竟那是知识分子才能干的活路。那时我们大队学校是四个班五个老师,一个是我的启蒙老师毛庚第,一个是前面提到过的毛玉清,一个潘宗义,一个陈国俊,还有一个老师是成都知青,五个老师没有一个是领工资吃饭的,都是评工分或称口粮过日子。知青老师前几天调回城去了,她的课没人上,大队找老师没适合人选,不知怎么想到了我,于是我脚杆上的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就跑来当起教书先生来了,一下就从体力劳动者变成了脑力劳动者。我一见到毛庚第,很不好意思的说:“毛老师,我虽是来代课,仍然是您的学生哈,教书我一窍不通,好多地方还望您多多指教。”她说:“没问题,你来是我们给大队推荐的,我们欢迎你。你是中学生,上得几堂课就摸到路了的。”我教的是二年级的语文、四年级的算术和五年级的音乐,当时我妹妹就在这里读五年级。老师们老讲“备课备课”的,我不知道怎样去备课,只知道按教案的要求把学生教来认得字懂得起就行了。
那时学校刚新修了三间教室,当然都是草房,其中二年级的教室墙角就堆了一大堆竹头木渣。记得刚去没几天,我在上语文课时,值日生喊了起立,有个班上最调皮的男生背坐着正与后面的同学讲话没起来,值日生叫他,他身边的同学叫他,他对着说话的同学提醒他,他都没有理睬,还是眉飞色舞说他的,不起来。因为刚去不久,我叫不出他的名字来,就桌子上一巴掌,大吼一声:“给我站起来!”连其他教室的师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明知成了全班的焦点,虽然没说话了,但仍背坐着,就是不起来。我气不打一处来,随手在墙角抓了一个竹头向他扔去,恰好击中他后脑,那竹头有尖,顿时鲜血直流。他开始还没哭,当用手摸发现流血不止后,就倒在地上哭起来。我见闯了祸,马上就去抱他到合作医疗站包扎,他不干,在地下乱扳。有的学生就喊:“毛老师打人!毛老师打人!”毛庚第听见,就过来把学生吼着,叫他们先自习,然后和我一起把这个娃儿弄去包扎。娃儿家就在附近,他母亲听说后赶来,我慌忙给她道歉,毛庚第也在为我说好话,毛先义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点皮外伤。”那娃儿也装不来病,大人还在说,他已活泼乱跳的了,还赖着他妈买皮球,不然就不读书。他妈气他得很,就当着他说:“毛老师,我还嫌你把他整轻了。以后他再不听话,你给我朝死那边整,整死他我都不怪你。”老百姓就有这么善良,自始至终都没责怪我一句。
我才上了一个月的课就准备期末考试了,天天给学生布置作业复习,检查功课练习本。由于我不愿拖全校的后腿,学生复习期间我比较敬业,考试结果一出来,果然我负责的两科成绩在中上水平,这当然与知青老师的努力相关,而不是我的功劳,但我就滥竽充数获得了寒假期间参加全公社教学研讨会的资格。在研讨会上,我又见到了李仲全李老师,他仍戴着鸭舌帽,都五十好几了,对教学仍是火一般的热情,还是那么敬业,一辈子的老黄牛精神。他见到我很欣喜,教我一点一滴脚踏实地的干,不要好高骛远,不久定会青出于蓝。在发言中,我又听到了他洪亮而口吃的声音:“东东东,东方红,太,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毛主[xi]的无产阶级革命教育路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全人类最先进最革命的伟大教育路线!刘少奇林彪反革命集团蚍蜉撼树,妄想推行资产阶级的反革命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不不不,不言而喻,只,只能遭到覆灭的下场······”我不是在笑他口吃,而是听到他讲话特别有亲切感。
春节一到,苏玉华又来了。本来在这之前,我就打主意让姐姐给她明说我不同意了的,后来一想,这样一来,大过年的,势必引起两个家庭和她本人不愉快不高兴,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就等过了年再说。她到我家刚耍了两天,我就给她说:“走,我要到你家去拜年。”说着就提着兜兜牵着她出了门,她当然高兴了。在她家里吃过午饭后我就回家,临走时我狠心地塞了一张纸条在她手里,以此宰断与她的婚事。苏玉华啊,你就骂我是陈世美吧,我的确真的无法接受你呀!
回想这三年来,在情感婚恋上,我暗恋过一个,拒绝了三个,别人拒绝我的两个。我的情感生活经历了曲折坎坷,有过翻江倒海的高[chao]和低落,有过无尚幸福和痛不欲生,虽然充满了失败感,但它对人的意志品质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历练。这就是我回乡三年接受的感受最深的再教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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