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门开了，一个面色有些苍白，头发随意扎在脑后，没有化妆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穿的是一条长型瘦身牛仔裤，一双黑色的高跟长靴，一件宽松的长t恤，一个灰白的休闲挎包。这一身穿着将她原本高佻的身材衬托得多了一丝精练。她虽然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显然也已经不再年轻。

她的年纪并不老，不过才二十七八，可是她的脸上却显得疲惫极了。——这名女子，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杜牡丹。

这个小区里的街坊邻居无论男女老少，都习惯叫我牡丹姐。原因无它，只因为这一带的一个姓马的混混头头一直在我的店子里面缠绵不休，三年的光景，他的手下当着我的面也叫马嫂。

我从来不去刻意反驳这些，就好象那年因为弟弟的事李毅离开我，我也没说一句话。这几年来，要不是这些混混经常来照顾小吃店里的生意，小区里其他人看小马的面子，我这个“只此一家”的招牌只怕早在三年前就关门了。尽管我内心觉得他如何恶心，只要不太过分，我还是会送给他一个微笑。

二、

房子里除了那张书桌还很干净，其他地方因为没有收拾所以显得乱七八糟。在包里拿出两朵玫瑰花，插在电脑后面的那个花瓶里，于是开始收拾屋子。我拿着拖把在地板上拖着拖着，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掉下来。

今天是七夕节，很早的时候我就去戒毒所去看弟弟。我给他买了个大西瓜还有一大串他最喜欢吃的大香蕉，每次看到我去看他，他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他戒了四次，逃了三次。弟弟的毒瘾已经进入了骨子了，他身体里的血液已经不再流的是当初那个英俊潇洒，笑容时常挂在嘴边的美男子的血液。弟弟的脸只能用石头形容，没有血色，只有代表着死亡的灰白。弟弟每次看到我，就抓紧我的手，颤抖的说，你真是好姐姐，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的人，这辈子我报答不了，下辈子我一定还你。说完他拿着香蕉和西瓜就跑到了一个角落里，而我的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流下来。那串香蕉里面我藏了一挤毒品，从弟弟第四次被关进去的时候，我就开始用这个办法悄悄给他粮食，这个办法从来没有人发现。

弟弟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五年的毒瘾，他这辈子已经无法从新做人，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他就像是一颗流星陨落，虽然还活着，但我心里清楚，他活不长，他只有等死。

眼泪流完了，屋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今天铺子十二点就关门了，我给自己放半天假，买了一大包零食回来，打开电脑，红着眼睛，以最熟悉的姿势敲着键盘，细数着心声。七年过去了，李毅的qq图象依然时常还会在我的qq里面亮起，终于还是做了决定，将它连同那些回忆一起拉入了黑名单。

下午两点，门铃忽然想起，收到一束红玫瑰，打开卡片，上面写着：我在老地方等你。落款是杨智。

虽然觉得我和他不会有结果，但还是梳了梳妆，挎着包去他所谓的老地方。这个老地方应该就是我的小吃店。

三、

杨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时常在黄昏时就来到我的小吃店，有时还会带几个他的同事一起来。杨智和混混小马一样，是小吃店里的常客，晚间有东西没有卖完而他们刚好在的时候，就会把剩余的全部打包走，不会少一分钱。我时常对他们说那些就当我请客，他们总是会说意思差不多的话：一个女人独自为了生活打拼已经不容易，何况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他们嘴里，好象这些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其实他们的意思我懂，他们的心意我也明白。我何尝不想给自己找个依靠，累了的时候靠在他坚实的怀抱里栖息，高兴的时候在他的面前撒撒娇逗逗嘴。对于一个高龄的女人来说，只有家才是无价的。有了家就有了继续奋斗的动力，有了家就可以为了生活而拼搏，为了爱着自己的男人和儿女的一瞥一笑，不惜一切。这就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区别，一个女人只要爱着那个男人，那么她就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为他付出一切。可是男人呢，男人的爱也许更深刻，更波涛汹涌。可是男人的爱，又有几许是真。

我的弟弟是个英俊而才华出众的男子，他二十几岁就爱过很多女孩，可是真正爱着他的女孩却很少，他真正爱的女孩也没有。从五年前一直在店里帮我打理的小叶却爱弟弟爱得盲目，这个五年前从农村里刚刚来到外面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时常在我面前问起弟弟的事，尤其是近年更是时常挂在嘴边。我五年前告诉她，弟弟考了一所大学，所以一时回不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小叶故意掰着手指头问我，四年的大学，为什么五年了也还没回来，毕业了也不回来看看牡丹姐，真是有些过分。每次看到她自言自语，欲诉还休的模样，我的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我真的该告诉她实话。

四、

杨智还是和两年前认识他的时候是一个穿着，一套名牌西装、领带，头发梳得倍亮，国字脸，身材挺拔，提着一个手提包，皮鞋也倍亮。每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也想过是不是真的答应做他的情人。两年来，他和其他的食客一样，常坐在小方桌前，摆着两瓶啤酒，和同来的同事说着一些事，偶尔也会爽朗露笑。

他时常说，到我的店里吃饭，就像是到了家，一种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过的舒适感。

我知道他没有说谎，如果只是说谎，那么他不可能两年的时间都会一直如此。可是每次我都是一笑而过。杨智在店里吃了两年的饭，如果说一个女人能丝毫不为此动心那是骗人的，今天再次看见他的时候，我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上了杨智。

这么多年，我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我，我的脑海就会想到，如果这次真的和他约会，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最美好的结局是，杨智突然说：我离婚了，我要和你结婚。最不美好的结局是，杨智说：我不能离婚，你做我的情人吧，于是彼此只好暗通款曲。

我问他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杨智没有说话，主动拉起我的手搭了辆出租车。

他把我约到雨湖度假村。从度假村别墅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远处的湖水渺渺，烟雾蒙蒙；近处芦苇蒿草，清香扑鼻；不远不近处，是痴迷的垂钓者，一弯长长的钓鱼竿，淡淡的墨线一般，浅浅地划进水里。多么好看的一切。

杨智既没有谈人生哲理，也没有谈到结婚，更没有谈到离婚和情人。我们就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徜徉在度假村的每个角落，直到天渐渐黑了下来，我们也没有谈到要回家。

很久以后，让我回想起今天的片段，我脸上的笑容就会慢慢褪下来，然后低下头，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晚杨智说开两间房，我却说一间房就足够了，不用浪费。杨智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该试探清楚，所以我毅然做了只要一间房的决定。

那晚聊的很多，杨智的话题，从两年前的某个夜晚谈起，说的尽是他心中的杜牡丹，是杜牡丹的每一个片段，是杜牡丹的每一个侧面，也是杜牡丹每一个部位的印象。那一刻我才醒悟，原来每个男人的心里都有个憧憬，几年前李毅是，我的弟弟是，我身边的一些朋友都会有这些憧憬。可是杨智说的那个人是我吗，她若知道他心目中的杜牡丹是个为了一毛的菜钱也会和别人吵得冒火，他若知道他心目中的杜牡丹是一个为了弟弟就离弃了李毅的女人，甚至不惜违法地呵护着弟弟的女人，他还会这么说吗。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他守侯两年的杜牡丹原来只是个梦幻和期待。

躺在那张大床上，杨智说，这两年多来，他思念着杜牡丹，思念着自己的妻子，很少做这事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我不知道是何滋味，也许这次过后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别说是情人或者离婚，这样一个男人不适合也并不值得我花一辈子的心力去迎合他，他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他脑海里的杜牡丹。

躺在床上，任他欣赏，可是杨智一贴紧我的的身体，很快就不能动弹了。我为了鼓励他，就狠狠地亲了他一下，谁知道杨智大叫：“不要不要。”等我明白过来他是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刺激的时候，他已经最后冲刺了……

那一刻心里的一丝眼泪流出，不知道是失望还是疼痛还是不满……

脱了衣服的杨智与西装革履的杨智竟然有如此大的反差。他的双肩其实是狭窄而斜溜的，小腹是凸鼓松弛的，头发是靠发胶做出形状来的，现在形状乱了，几鬏细长的长发从光滑的头顶挂下来，很滑稽的样子……

我问他，还要不要。

他回答，够了，真的够了。说着他翻过了身，房间里便只有空调的声音，还有我抽烟的烟味在空中飘荡。

五、

第二天回到家里，我依然还是开铺做生意，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混混小马依然还是会带着他的弟兄来给我捧场，所有的人还是叫我马嫂。

一个半月后，我十二点再次关门，这一个半月我再也没看见过杨智，那个那么曾经欣赏杜牡丹的男人。我心里多了一丝失落和冷笑，我拉着小叶的手，对她说，今天我带你去见你等了五年的人，我的弟弟，你心中久违的那个白马王子。

小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随后一蹦老高，我一边把准备好的西瓜和香蕉拿在手里，一边对她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小叶不以为意。

直到的士停在戒毒所门口的时候，小叶才吃惊的问我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停车。我这次没有丝毫隐瞒，如实回答了她。我说，小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你自己决定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小叶流着眼泪，想也没想就说她要进去看看杜少。

进去后，隔着铁门，弟弟比以前的脸色更可怕了，也更瘦了，我知道弟弟可能不久之后就会离开我，真正的离开。

弟弟还是和以前一样，看到我的出现兴奋得鼻涕眼泪直流，他说着以前常说的那些对白那些甜言蜜语，直到我把西瓜和香蕉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也没有转过脸去看小叶一眼。小叶此时已经像个泪人似的，她声音哽咽地喊着弟弟的名字，弟弟转过脸来冷眼地瞧着她，没有一丝感情的说，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那一刻，我听到小叶的心破裂在地的声音，她摇着头，忘记了哭泣，嘴巴里面只连说了几个“我”字，等她想起自己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弟弟却早已经回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我看着小叶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拉着她的手，扶着她纤瘦的身子，慢慢地退出去。小叶的这个梦终于被我无情的泼醒，就好象当年李毅无情地离开我，也好象一个半月前杨智羞愧的样子，他们心中的梦都是完美的，其实每个人都有几个完美的梦，这个梦里他们憧憬的人和事都在上演着一场不真实的秀，可是等到真正要面临现实的时候，这场心灵与现实的战争就会彻底得到毁灭甚至粉碎。

六、

站在城市的喧嚣里，这一季秋色还是如往年一样，没有看到落叶的纷黄和凋零。人生就像是一辆长途列车，一路走来，会出现一些自己内心的风景线，这些风景与一些回忆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美妙的画面。

每个刚刚从学校走出来的学子，似乎都比较喜欢春的盎然和如丝的细雨，而我惟独喜欢秋色。在秋天的喧闹与冬天的萧条擦肩的时候，总会看到一些千奇百怪的人们，他们有的穿着超短裤，有的却围着围巾穿着棉衣，显得很滑稽。

想想刚刚认识李毅的时候，却是一个落叶飘零秋风席卷的秋天，转眼七八年过去了，半功半读的大学生活早已渐渐忘却。如今在这个熟悉的城市生活了七八年，除了耳闻目睹了一些生活秀，我们究竟又得到了些什么。有时候生活就像是一本无字天书，无论你花多少心思也无法看穿一个个发生在你身边的故事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站在屋檐下，倾听雨声，静静观赏人来人去，草长莺飞。——只有站在故事之外，也许我们才能看清楚每场生活秀的编剧和导演，他们将会以什么样的角色来开播这一场场人生如梦的游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