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喜欢说我是“老贡井”,对此我并不反对;因为,我在贡井居住了几十年。然而,每每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我往往会由衷地补充一句:其实,我还是“老自流井”。因为,我出生在自流井的高山井街上,就在今天已经没有了梯坎的人们依然呼之为五十梯的上面数十米的地方。由是,我对自流井的“生命流程”也就自我褒扬为记忆有加,关注有加。
记得年轻时,对民间文学颇感神往的我,曾经在母亲讲述的“河底下”(贡井人俗称自流井)釜溪河畔有座天葬墓的故事诱惑下,几度徘徊于王爷庙河对面的山嘴子上,去凭吊那座即便业已不复存在,但冥冥中,似乎依然表达着中华民族价值取向和道德基座的天葬墓。
母亲说清道光年间,在釜溪河南岸与王爷庙遥遥相对的山嘴子上,有一座茅草屋,茅屋里住着陈姓母子二人。这一家两口,以母亲绩麻纺线和儿子陈吉在盐场井灶当白水工维持生计。勤劳孝顺的陈吉天生聪颖,工余常去开在张家沱炎帝庙旁边的一家私塾里旁听,也买些书回家来挑灯夜读。所以,年仅十五岁的他除读完启蒙的《三字经》、《增广》、《万物杂字》等书籍外,还读完《大学》、《中庸》、《史记》、《四书》、《五经》等典籍。如果没有什么变数,这一家子的日子也还过得去。可天有不择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炎热夏天的晚上,陈吉的母亲得时瘟症突然死去了。他哭得死去活来,完了才发现没有安埋母亲的钱。他想起了在贡井教私塾的舅舅。天刚麻麻亮,他把门锁了,经由汇柴口、上桥、土地坡、牛栏湾来到马跳系南岸石海井舅舅家,一下子跪倒在舅舅膝下……
舅舅左拼右凑了两吊钱递给外侄说:“你先回去买口棺材,我把你舅母的药熬了就来!”陈吉在回家的路上,狂风大作,雷雨交加,一个姑娘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脚下。原来姑娘的爹爹过世了,无钱安埋。陈吉左右为难了:把钱给她吧,自己的母亲还死在屋里头等待安埋?不给她吧,一个姑娘家怎生安葬自己的爹爹?哎!我是一个男子汉啊!于是,将肚兜里的两吊钱统统给了那个姑娘,自己准备回家把茅屋拆了,用房料来合尸板(简易棺材)。姑娘千恩万谢叩拜而去。他在雷雨中奔跑着,奔跑着,就差几步到家时,一个大炸雷从他头顶滚过。他昏倒在山嘴子上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早上。眼前自家的茅屋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雄伟壮观的坟茔。坟茔前高大的石碑上有母亲的名讳。这时他舅舅来了。满腹文章的舅舅问名来龙去脉后说:看来是你的孝心、怜悯之心感动了上苍,给你母亲风光——天葬了啊!那姑娘没准儿是神仙的化身啊!
陈吉和他舅舅在坟前三叩首之后一起到了贡井。他边在舅舅的私塾打杂,边读书。后来,陈吉连科及第中了状元做了京官,衣锦还乡时,舅母已殁,遂接舅舅回京城享荣华富贵去了。
母亲最后说,后来地方文人在石碑的背面刻上一幅对联。联曰:
叫花子可怜讨口子,上苍有眼;
善良人赈济善良人,大地施恩。
据说,天葬墓在上世纪初叶尚存,后筑铁路而毁。一个周末,我挎着相机又来到母亲说的隔着釜溪河与王爷庙遥遥相对的山嘴子上,凭吊我明明知道早已不复存在的天葬墓。我徘徊在山嘴子北面巍然屹立的几块石碑前。其中三块很高大,怕有2米多高吧!驮碑(碑座)的石雕为龙之大儿子赑屃,碑文大都漫漶得模糊不清了。唯左边两块靠得较近的碑文落款“光绪三十四年”等字样依稀可辨。这两块碑的前方有一块较矮小的石碑,石碑正中阴刻“公正廉明”四个大字清晰可辨,落款为“中华民国十三年……”。右边一块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我不知道这些石碑与天葬墓有没有关系,也不知道这些坚硬的石碑会不会在有一天被时光啃噬殆尽,抑或被毁掉?但我感觉到天葬墓的故事和它折射出的人性光辉一定会流传下去……
一天,和几个文友在被乡人昵称为贡井“外滩”喝茶闲聊时,说到古迹。有人说,古迹是古迹建构的那个时代的硬件设施之今说。我说,古迹更是古迹生命流程所在地的人们的价值取向和道德基座的文化表达,如果说古迹有生命的话。大家纷纷用许多素材来佐证自己的说法。我则用了上面这则民间故事来论证之。
2010.08.13-14识于盐都天池山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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