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杰丰满的嘴唇涂着一层艳丽的口红，在火车站台白炽的光线中反射出诱人的光泽与弹力，触碰它该是怎样一种奇特的味道？在临别之际，若以玩笑的语气向她索要一个吻，大约会惹来她顽皮的表情：挤出狡黠的眉目，嘟哝起嘴说，哥，你好臭屁哦。这个外表端庄秀美生性却大大咧咧的姑娘是不会介意这样的玩笑。谁又知道她想不想要那样的吻呢？也许她心里千百个乐意，只是羞于说出口。趁她发愣时，走上前缠住她的腰，低头吻她，她会做何反应呢？就像两个多月前在同样的地点吻别曦那样，捧起她的脸尽情亲吻，该是多么舒心快意的事。遗憾的是，最后连一个拥抱也没讨着，站台上混杂的人流把梦幻给冲断了。

这是三年前杰送我上火车的一段旧事。回忆当时情景，那会儿我跟杰亲密无间，经常缠在一起嬉闹，百无禁忌。冷不防我会提一些荒诞的要求，并不担心她的反应。比如说，我骑摩托车载着杰和她的姐姐曦外出游玩。返回时，我死活不肯发动车子，赖皮不走，并洋洋得意的叫嚷：除非你们能吻我。待我计划得逞之后，我又当着曦的面对杰说：妹妹，我好喜欢你啊，如果我们能移居到某个实行一夫多妻婚姻制的中东国家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同时娶你和曦。当时的我轻狂倨傲得像个国王，想着自己能够同时占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妹，心里便乐呵呵的。一直到她们在人海中消逝无踪。属于我的青涩年华总算结束了。时间又往前耗了一段。后来我再也没有交上美好的女人。仿若绝迹了。我的身旁成了异性的禁地。一片黯淡与荒芜。

我扭头寻她，看到杰在嘈杂的人群中高高掂起脚尖，摇头晃脑朝我挥手致意，脸庞浮现着夸张的表现，特别显眼。我心里愈感不是滋味，可又不能让她察觉到我的哀愁，只勉强回应了她一个笑脸。我忽然不想走，却被人流推搡着，身不由己地一头栽进沙丁鱼罐头一样沉闷的车厢里。杰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重新明了此行的目的地是曦。曦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杰的姐姐，就读于成都师范大学。为此，杰特意跑来火车站送我。

挤了好一阵才找到位置坐下，我长吁了一口气。还好，期间杰在在站台上一直像小鹿一样追随着我。光亮中，她笑盈盈看着我，那表情，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把我送到她姐姐身旁。一定是的。之前她还不断嘱托我，见到曦以后要对她好一点，记得把她的礼物第一时间给曦。她永远都是这般天真无邪，认定我这辈子就只爱她的姐姐，曦。可不是。在杰十岁的时候，我就开始跟曦恋爱了。她这么认为也是必要的。不然，我还可能爱谁呢？杰是没有看到，昏暗的车厢里我的脸上写满了不舍。

我很少有出远门的经历。想象中一个人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是一件很疯狂的事情。前些天，曦在电话里头哭天抹泪控诉她男朋友的不是，听得我很难过，忍无可忍之下，当即承诺去成都探望她。三天后，我向朋友借钱，买了去成都的火车票。

“哥，记得告诉姐姐我想她。”车窗外，杰的脸像花儿一样灿烂绽放。她想当然的认为我是急切想要飞到曦的身边。如果她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宁愿留下来陪她，而不是跟曦相聚，该是愉快还是惊讶呢？

火车的拉响了汽笛，缓缓地驶入黑暗。夜空中弥漫着离别的愁绪。外面景物加速后移。车窗外，杰在乐呵呵的与我挥手道别，一点伤别情怀都没有泄露出来。火车正在把我从她身边带走。这真是一个令人哀伤的时刻。我再一次为遗憾地错过了与杰的吻别而叹息。又想到接下去漫长而枯燥的行程，我顿感百般厌恶。　

（二）

临近傍晚，我从家里赶到火车站花了将近一个小时。

我坐在火车站高高的台阶上等了很久，终于看着杰由远而近。她颀长的大腿套着一条极短的牛仔裤，构成迷人的夜色中最性感的一部分。我眼勾勾地盯着她看，直到她走到能够洞穿我眼神的距离，我才换了一副面孔迎上去。因为刚下声乐课赶得匆忙的缘故，她脸上涂抹的浓妆没来得及去除。也许是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对脸上的艳妆很稀罕，所以有意保留下来。只不过化妆手法随意且粗糙了。粉底打得太重，压住了白皙肌肤。眼颊也弄得乌黑一团，嘴唇似一道红色的伤口。还好她的身材与美貌仍然散发着不可阻挡的魅力。

她径直走上台阶勾住我的手，嬉笑说：“哥，你等我很久了吧。”

“没有，我也才到的。”我故弄玄虚地耸了耸肩。

当杰昨天在电话里得知我有出发前往成都探望曦的“壮举”，显得很兴奋。她在电话那头掐准了时间，说到时正好可以赶过来送我一程。我很高兴杰能来送我，因为我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时时刻刻都想她呆在我的身旁。

如果因为错过一些本不应当错过的事，而交上意外惊喜，那么这一切或许就不叫错过。如果杰因为有事给耽搁，迟来一个小时以上，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将屁股一直贴在台阶上。等她终于气喘吁吁站到我跟前，我立刻做出很生气的样子，斥责道：“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很担心你。我们不是已经约好的么？现在好了，火车已经走掉了。”在她惊慌失措地说到第七次“对不起”时，我摆了摆手打断她，低吟道：“好了，好了，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既然已经去不成了，我们去吃啃德基吧。”听了我的表态，杰破涕为笑一把扑到我怀里……

虽然想象中美好的情形没有出现。不过杰上来勾搭我的手，这足以让我得意忘形。我们一起向火车站入口走去。我又一次想象着他人的视角：黑暗中，齐刷刷的灯光忽然射下，一个美女如胶似漆地缠绕着一个师哥款款步入宴会现场，顷刻间吸引了全场宾客的目光。

“哥，你坐几点的火车啊？”杰的话把我在砸入冰冷的现实。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当她得知我还要过半个小时才发车，紧锁的眉头释然了。大约她觉得自己来得不算晚。

候车室里早已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大包小包塞得随处都是。我们两个人站在队伍最末的柱子旁说话。她火红的嘴唇像一个未曾愈合的伤口裸露在我面前。她给我说着高中生活的种种趣事时，我一直盯着她弯弯的眉梢看。她说她和同班一个男孩子玩得很好，情同兄弟。那个同性恋男孩喜欢上同班的一个帅哥，请她去帮忙撮合。结果显而易见，由于这事难度系数太高，不容易开口，那个帅哥见她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话，以为是杰对自己心存爱慕，所以日后有机会便频频向杰示爱。可杰对他并不感冒。我一直对杰的感情生活充满好奇。据曦说，杰是一个外表乖巧可爱，内心冷漠的人，她从来不跟别人谈论自己的感情。因此我更是不得而知。她十八岁了，人很漂亮，不爱学习，又不恋爱。直到那时，我内心怀疑杰可能是一个同性恋的女孩吧。那样他这辈子就不会跟男人有过甚接触。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疑罢了。日后也没有机会求证。

我很想跟杰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去逛街。搂着她的肩，我们像两个小叫化子摇头摆尾地走啊走。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渴望。并且我一直试图说服杰这么做。我是觉得，像我们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儿，即使穿得再破烂，也不用担心什么。我跟杰和曦都长得像，不知情的人常会顺水推舟地说：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兄妹。

曦的皮肤略微偏暗有点混血儿味道。杰的皮肤白如雪。我总忍不住想碰杰，碰上去的感觉滑滑嫩嫩的很舒服。不知道这是不是爱的反应，或许跟爱情无关，但可以算是爱吧。况且，杰从来没做过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凡事她都能恰到好处。我是非常疼爱她的。我没有理由不疼爱她。我疼爱她是明正言顺。我甚至常常因为无法找到表达对她疼爱的方式而苦恼。我们逛街，我问杰你喜欢什么呀，要一套裙子好不好，或者一串手镯，哥想送你。她总是摇摇着说不要。我又指着她的鞋子说，你的步鞋好烂，应该换一双，走我们去鞋店看一看。她仍然倔强不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么渴望去疼爱一个人。

在杰十五岁那年情人节，同学送了她一只小哈巴狗，家里不让养，她希望把它转交给我。因为她知道我家里养了很多的狗，而且我爱它们。那时候天在下雨，我骑摩托车抵达约定的地点。我有两年多没有见到杰了。她一下窜得那么高，脸蛋也变得那么漂亮。这让我感到分外惊讶。我当即笑盈盈地表示自己当初瞎了眼，错过了她而去选择曦。杰懒得理我，把装小狗的纸盒凑到我面前，打开让我看看她可爱的小狗。我记得，她低着头做着古怪的表情，淋湿的长发沾到我的唇角，一阵甜腻的味道传到心间。

我对杰最初的记忆可以追溯到十年前了。杰那时候上五年级。她那么小。距离成为美女还有很长的时间。是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女孩儿。时间在她身上不断发酵、绵延出美丽，最终她成了我眼中的焦点。又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杰如今长什么样。没有理由不更漂亮。学会了女人应该学会的打扮没有？还喜欢简便的布鞋吗？t恤是否依旧穿到略微发白？长发剪掉了吗？大学毕业了？交男朋友没有呢？还年轻吗？久不时有没有想一想我？还喜欢坐过山车吗？邂逅之际，会不会依然叫我“哥”？

人生是一场旅行。从一个地方离开到达另一个地方，才能发现新的风景线；从一个人身旁离开，抵达另一个人身旁，才能获得别样的幸福与美丽。我们竟是如此贪心。这是何其悲哀啊，我们始终要在路上，不能停留。一次次相遇，只为一次次转身。在火车上，我一直思念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它们像前方旅途，看似没有尽头，唯有等时间做答。杰，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而你。是否曾经爱过我。

那年在成都街头，谈到了杰。曦淡淡地说，哥，你别对杰那么好，我会妒嫉和难过的。我说好。那时，曦投其所好叫我留意她们学校的女孩，因为成都盛产美女。不过在成都呆的一个星期里，我始终没能一饱眼福。没遇到比曦漂亮的女孩。比杰漂亮的自然也没。时至今日，我始终认为，杰是这个世界最漂亮的女子。

我跟曦的爱情是真实的，可它终究是被砸烂了，回忆时充满了恨和痛。虽然我从来没有得到杰的吻，但我也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去思念一个人。这样看来，杰消失的时间非常合适。最终，她在我心中成就了一段完美际遇。

-全文完-